黎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余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是在哪里碰见那个红衣女的？”
段青急急地握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万妖宫外的林子里，她说可以带我来神界，我就跟她来了。”
闻言，黎渊短促地笑了一下，半是气半是笑道：“你都不知道她是谁就跟着她走？你也不怕她有害人之心吗？你怎么一直这么蠢？”
段青难堪地低下头，不敢面对黎渊，被这么赤裸裸的蔑视不管多少次还是会难过。
握着笔的手又出了不少的汗，她慌乱地往身上一抹，咽了咽唾沫，又拿起笔继续写道：“我没想那么多……抱歉……”
黎渊看了眼沉睡的润泽，压低声音道：“所以说你能不能学着聪明一点？等到真被人害了的那一天谁会救你？”
段青一愣，傻傻地看着他。
黎渊似乎越说越气，直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加上你未化形的年岁，你怎么着也三百多岁了，可你怎么还是这么笨？不仅什么事都做不好，还处处给别人添麻烦，你能不能有点用？！”
段青脸色惨白，嘴唇嗫喏着，她举起手比划了两下，似乎想分辨什么，可紧接着便黯然神伤地垂下手、低下头，红着眼眶默默地听着。
黎渊又低声斥责了几句，随意一瞥，见段青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一怔，抿唇止住话头不再言语。
段青还在懵着，浑然不觉黎渊已经不说话了，这时润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向段青怀里钻去。段青忙俯下身拍着他哄着，等怀里的小人又安稳睡去，她才抬起头看向黎渊，眼睛澄澈得像一汪池水，平静又动人。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黎渊，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黎渊还是看懂了，段青在说——“抱歉”。
黎渊心里莫名有些不好受，其实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很怪的感觉一直弥漫在他心头，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浓雾一般，他被笼罩在里头，看不清任何东西。
烦躁地深呼吸了一下，他不想再面对段青了，于是侧过身去，带着一点儿不耐烦说道：“你这次偷跑出来不就是想见润泽吗，现在人你也见到了，等回万妖宫你就好好待着，听到了吗？”
段青木讷地点了点头，倏然想起什么，刚拿起笔要写字，黎渊已经转身出去、不愿意再理会她了。
段青握着笔怔了片刻，而后将手边的东西收好，侧躺在润泽身边，一心陪着许久未见的孩子。
翌日她醒来时润泽已经不在房中了，她心下一沉，惊慌失措地下床去找，还没碰到房门，她听到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段青稍一留心，停在门口屏息听着，这才知道是云姝要生了。
她昨晚见到云姝挺着肚子还在照顾她时真的特别想哭，她们虽说是亲姐妹，可是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感情并非深厚无比，可云姝依旧待她很好。
段青其实觉得她和云姝挺同病相怜的，她们都是云仙宫的弃子，永远也得不到母亲的疼爱；甚至云姝要比她凄惨，文穆好歹还留了她一条命，可却将云姝依律诛杀。
想到这件事段青心里就很难过，她揉了揉额角，强打起精神推开门出去。
外苑来往的仙侍仙吏不绝，段青壮了几回胆子，硬着头皮跟在一个手里捧着丹药的仙侍后头。果不其然，那仙侍是去往云姝房里的，她跟着刚踏进房内，远远的就瞧见了黎渊和润泽也在。
黎渊和润泽脸上的担忧之情太过刺眼，段青一时愣在那里不敢上前。
重重帷帘下阻隔的寝殿内传出云姝凄厉的叫声，段青站在人群之外，出神地望向众人视线的焦点。
树灵与他族结合生子要比其他族类产子来的痛苦，这是天生如此，除了硬捱过去，也没别的办法。幸好，云姝身旁有韶云陪着——
段青一顿，视线微移落在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还有黎渊和润泽。
段青胸口有些钝痛，她抬手轻轻按了按，感觉好一些才又把注意力放回云姝身上。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云姝还是生不下来，韶云着急得不行，握着云姝的手腕不停地为她输入真气，可还是没什么用。韶云一咬牙，三两步到寝殿外找黎渊，心急道：“你帮我去云仙宫找文穆来一趟吧。”
黎渊眉心微微拧起，低声道：“她不会帮忙的。”
“那怎么办？”
黎渊略一思索，急切地转身往外走去，却在看见段青时脚步一顿，而后直冲着她而来。
段青茫然地看着他走到身前，困惑地眨了眨眼等他开口。黎渊一抿唇，压低声音说道：“你帮帮云姝，你们都是树灵，再加上你之前生下过润泽，应该可以帮到她。”
段青双手藏在袖中颤了颤，可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她跟着去到寝殿内，见到云姝满头大汗，肚子高耸着，就是生不下来。
段青抬手抚上云姝的肚子，一股柔光缓缓渗入到云姝体内，其实她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一刻不停地为云姝和她的孩子输入灵力，只要腹中孩儿力气足够，那孩子很快就会出来。
段青一直没停过，额头上尽是细汗，她最近本就有些虚弱，再加上昨晚还受了伤，现下过度消耗灵力更是极容易疲惫的。
就在她浑身轻颤、逐渐承受不住的时候，云姝突然痛呼一声，紧接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婴孩顺利生了出来。
段青长吁一口气，脚步发虚地退到无人在意的角落，她头晕得厉害，要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耳边的声响都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她静静地缓了一会儿，感觉好些才抬起头想看一眼云姝和她的孩子，可入眼的景象却让她更加虚弱无力。
韶云和云姝欣喜地看着他们的爱子，润泽也一脸笑呵呵地趴在床边看着那两个新生婴孩，黎渊则抱臂站在一旁，虽然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可眼底深处清晰可见的温柔还是刺痛了段青。
她就这么站在他们之外，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仿佛其中有一道鸿沟天堑，她永远也跨不过去。
段青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她和云姝并不相同，云姝虽然遭云仙宫背弃，可是她仍有很多人关心爱护，而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那些想要的关心和爱护统统都求之不来，连自己的孩子也会忘记她、舍弃她，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段青胸口堵得厉害，她愣愣地看着他们，越看心里越空，她不敢再待下去了，低着头悄声离开了殿内。她不知道去哪儿，于是漫无目的地在扶摇涧后苑走了会儿，最后干脆坐了下来，望着后苑的几只仙鹤发呆。
那几只仙鹤很漂亮，白羽红颈，十分高贵。其中一只瞧见了段青，试探着向她走来，段青也发觉了，木木地向那只仙鹤递上一只手。
仙鹤低低叫了一声，却不肯再继续靠近，转身回到同伴之中去。
段青自嘲地笑笑，倚着阑干出了会儿神，又觉得浑身乏累不堪，便起身想回房里躺会儿。
只是一转身，她便顿足不前，怔然地望向前方。
黎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廊下抱臂看着她。
见她回过身也依旧如此，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段青稍有些犹豫，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黎渊的脸色，慢慢地走上前去。她不能说话，于是安静地站在黎渊面前等他开口，可黎渊却只扫了她一眼，一贯的淡漠，而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