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社团之夜还有26个小时。
黄昏浮起,落日温吞,梧桐碎影。
林易告辞谢教授,从那片长栖梧桐树的老校区走出,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林易哼着歌,手指灵活得在手机屏幕上腾跃。
零和博弈:在吗?
零和博弈:有人吗?
零和博弈:喂喂喂,我是被流放蛮荒了吗?
前两条消息是他中午就发给对方的,一直杳无音讯。
认识一年来可以说得上是消息秒回,今天山地瓜有什么特殊状况吗?
林易有点疑惑,他难免往坏处想,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断联下去,然后明天自己被鸽了吧?
还好,对面的回复发到了林易手机。
山地瓜:「抱歉,今天有点忙,打不了。」
山地瓜:「还是有别的事?」
林易赶忙跟上。
零和博弈:「没事,想问点有关学校社团的事情了。」
零和博弈:「你也是因为这方面忙吗地瓜?」
山地瓜:「嗯。」
零和博弈:「我有个朋友管理文学社的,我感觉她有点忙过头了。」
零和博弈:「想问问咱学校社团事情这么多吗?」
林易输入完后挠了挠头,他对苏学姐的工作量有着大大的疑惑。
难不成是因为管理的人太多了?
相比于脱线的舍友们,山地瓜无疑是个很靠谱的询问对象。
对面没第一时间回复,林易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山地瓜:「我没想到你会来问我」
山地瓜:「可能你的朋友,她想着给社团生活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林易头上倒是冒出一个完美的问号。
他正打算接着问下去,一粒雨珠落到他头上。
林易抬头,才发现红霞已去,头顶被乌云覆盖,千万间雨丝蓄势待发。
暴雨要开闸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我没带伞啊!”
林易慌不择路地抱着头跑回学校。
零和博弈:「要下雨了不聊了。」
零和博弈:「我得抓紧跑回学ajsndiwusuxne。」
山地瓜:「嗯。」
苏白敛放下手机,寝室外乌云密布,暴雨压城,她望着这座压抑的城市发呆。
真神奇小学弟给自己的小号发消息,询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忙,想来有点小开心。
她刚结束了一下午忙的马不停蹄的各种麻烦,最后顶着社员期待的眼神仓惶逃窜
现在无力地躺到在床上。
小学弟说对了,她身体确实不太舒服,下午活动的时候才发觉头晕的厉害,签名的时候恍惚得签错了位置。
回寝室拿体温计一亮,惊人的38℃。
看来是发烧了,真是恰不逢时。
她撩起刘海捂了捂额头,有点发烫。
真倒霉,寝室的大家都提前回家过国庆了,自己好像要一个人熬过去发烧后漫长的黑夜了。
苏白敛没和任何人说过,其实她很怕黑,黑夜中总感觉藏着些什么,她在家都开着灯睡觉,学校里是有舍友陪着才安心入眠。
她其实是个没啥安全感的女孩,男孩在她最幸福的时候不告而别加深了她的不安。
手机屏幕忽地亮起,照亮了昏暗的房间,一个狗头印在上面。
昵称是零和博弈,小学弟这次给她的大号发消息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始乱终弃的渣男改头换面成自己一脸纯真的小学弟了。
苏白敛拿起手机,脑瓜总感觉烧乎乎的。
零和博弈:「学姐身体怎么样了?」
只猫:「预言家,我真发烧了诶。」
她下意识咬紧了唇,和对方说这个只是平添一分担心。
但被人惦念着的感觉真好,她心里那个小女孩想撒娇。
零和博弈:「那有休息了吗?别忙社团那些事情了。」
只猫:「我不傻,在休息了。」
零和博弈:「寝室有备药吗?」
只猫:「疏忽了,药盒空了。」
零和博弈:「一个人在寝室?」
只猫:「你怎么知道?」
零和博弈:「我问学姐们了,本来想让他们给你带药的。」
林易加上自己舍友的微信了?什么时候,上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
苏白敛心情怪怪的,像是麦当劳甜筒浇上了百年老陈醋。
小学弟的消息没停。
零和博弈:「我让美团给你送点药?」
苏白敛想了想,还是打算拒绝。
只猫:「算了吧,这么大雨不麻烦外卖小哥了。」
零和博弈:「真不用吗?」
只猫:「我不是小孩子。」
零和博弈:「那学姐,多喝热水?」
只猫:「土,谢谢咯。」
学弟学姐的对话点到为止,这是她感冒后收到的第一份嘘寒。
可能也是最后一份。
天空飘起来细雨,带着女孩的思绪摇晃。
她忽然被大雨带来的孤独笼罩了,其实从她不想演家族铺垫好的剧本后,她就是独自一人,家里和她彻底断了联络,杭都万家灯火再无一盏是为她点亮。
苏白敛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是乖乖听话的木偶,二是被遗弃的洋娃娃。
在当木偶的十几年时光回忆起来其实是欢快的曲调,自己学习认真优秀,朋友们给她套上现做的鸢尾花环,父母街坊都宠爱着她,家里铺满阳光的房间里摆着她最爱的火车隧道模型。
直到她十六岁,推开了家里虚掩在冰箱后面的门,误闯了这场大型真人秀的导演室。
她惶恐,她愤恨,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友情亲情是别人挂在墙上的KPI,互换真心的闺蜜变成了最佳员工。
心被砸开了个口子,莫名闯入生活的男孩及时补上了。
然后男孩离开了。
她找到了她父亲对峙。
父亲是个平时唯唯诺诺的上班族,可那时居然躺沙发上露出厌倦慵懒的神态,如帝王上朝。
他说家族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步好棋,每一步都得事先规划好,为下一步棋摆好棋局,薪火相传。
苏白敛冷笑着说那我可以当弃子,你再随便找个女人生一个吧。
父亲沉默不语。
自那以后她确实成弃子了,演员们散场,这场戏只有以前的女主角了,冷清的像过气女明星。
她再也见不到她最爱的火车模型了,还有那间满是阳光味道的书房。
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个不食烟火感情淡薄的人,可她其实有不少奇思妙想,这些全被写在了纸上,每个月初都被塞进邮箱里,思维的种子在网上发酵。
她想以后就是孤身一人啦。她已经没有家了,大小姐其实没有了舍友就没有了依靠。
她想变得独立坚强,她包揽了退任前能做的一切,可骨子里止不住渗出疲惫。
雨还在下。
苏白敛封闭在独自一人的寝室里面,呆呆地看着雨珠下坠碎裂,噼里啪啦,从阳台墙缝生出的嫩芽正遭受狂风暴雨,折弯了苗
没人承认自己是孤独的,那是种逃不掉的悲哀。
反正这寝室现在无人,反正在雨中小哭一下也没人看得见对吧?反正这学校没人真地想了解自己会不会哭。
于是眼泪真的掉了下来,那墙缝的嫩芽在雨中彻底萎缩
她无声地小泣,寝室如常的寂寥。
那话怎么说来着,眼泪是世界上最小的一片海。
而现在在海边的,不只苏白敛一人。
寝室的门猛地洞开,灯光争先恐后地铺满了昏暗的房间,宛如天堂洞开。
光源那里站着的不是天使,而是浑身不知是汗还是雨的男孩,他脸上写满担忧,手里是装满药的塑料袋。
他带着光莽撞地撞开了苏白敛关上的门,气喘吁吁。
“收药咧,累死我这个外卖小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