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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番外:国师(1)

    前世殷异第一次见到风听屿,是在血腥恐怖的无妄城。

    城主府断体横陈,幽暗空洞如人间炼狱,唯有昏黑的茶肆白幕荡荡,似新丧夺命的冥绸。

    上位坐了一个戏子。

    瑰色戏袍,华丽珠冠,骇人的白噩面具上抹开眼尾两道绯红。

    浓墨重彩,云波诡谲,美丽又危险。

    “这个女人,真是不要命了。”

    巨大的黑蛇盘踞在鎏金座上的少年身后,嘶嘶吐着蛇杏子,竖瞳倒映出蓝衣少女的身影。

    累累白骨之中,她拖着一把染血的大刀谨慎地穿行在其中,步履矫健。

    一片断体残尸中,一抹清丽的姝色不合时宜。

    殷异不说话,面具之后的银瞳垂落在铜镜里不要命的捉妖人身上。

    看上去纤弱如海棠花枝,竟能强悍到连破他十二道戏台,走向深渊核心。

    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主子,郦姬愿意去解决这个捉妖人。”

    郦姬走进来,大开叉的裙裾几乎要暴露私密处,一颦一笑皆是妖娆妩媚。

    “你打不过她。”殷异冷冰冰地说。

    郦姬悠然地哼笑一声,俨然是对虐杀风听屿充满自信心。

    “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知道打打杀杀,知晓欲生欲死么?”

    她的赤烈蛇毒,只需一滴,就能让人在欢愉中挣扎着死去。确实不需要打架。

    郦姬指尖暧昧地搭在少年肩头,轻轻挑逗:“郦姬所愿,不过一夜春宵良辰……”

    美人娇笑,媚骨天成,连尾音都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只不过白噩面具下,藏了一张更为倾城妖冶的脸。

    “好,那便……如你所愿。”

    殷异揭开面具,珠冠下乍泄几缕银发,贴在鬓边唇角增添些凌乱的美感。

    郦姬顺势横坐在少年腿上,双手搂抱住他的脖颈就要献上红唇。

    咔——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攥紧她的脖颈,下一刻生生折断了百年蛇妖坚硬如铁的颈骨。

    “不知廉耻。”

    他冷声吐字,一把甩开死不瞑目的郦姬,转眸瞧见铜镜里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脚踝。

    少女正大咧咧地脱下外裳撕成布条,撩起裤腿缠在小腿的伤口上。

    露胳膊露腿的。

    “不知廉耻。”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约莫跟郦姬差不多,衣裳说脱就脱,脱了身体看上去也差不多。

    不知廉耻。

    殷异第二次想起风听屿,他养的黑蛇被她无情地削断了尾巴。

    “主人,那个女人猖狂得很!一定一定要杀了她!”

    墨岭翘起裹上厚厚药布的尾巴,蛇仁瞪得圆溜溜,好不可怜。

    殷异冷眼看着。

    窝囊东西。

    他冷笑,没经历过风听屿十重威力的砍头大刀,只觉得她是个生得可堪入目的小姑娘。

    直到魅妖之主的面具被刀尖刺破,锋芒直直刺向瞳仁,他瞳孔骤缩,终于正眼看向风听屿。

    针锋相对的一瞬间,他别开脸借银发遮掩面容。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耳边听到一声清脆的嗓音,分明稚嫩如银铃轻响,却似老头儿一样一板一眼,让他有些好笑。

    “我打死你!!!”

    少女摁紧他肩膀,提起刀就往他小腹捅,当真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殷异闪得快,还是难免被她捅到腰窝。不深,但疼得剧烈。

    他讨厌这个女人。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她。

    于是他将少女丢进无数个联结重叠的迷宫空间里,每天观察小白鼠一样观望她怎么打怪脱困。

    他打不过她,但他可以用些阴招囚禁她。

    耗死她。

    困了风听屿许久,他见过她一口咬破手臂饮血求生,见过她生气地跺脚扬言要砍烂他,亦见过她变出与她如出一辙的赤身裸体的纸人。

    每每看到她奇奇怪怪的手段,少年总不自觉抿起唇冷声斥她不知羞。

    她放荡形骸,不知羞耻,但他闲来无事总喜欢去看她。

    他好像养了一只灵动的小宠物,在荒芜灰败的生命里,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冷眼观望她的一举一动。

    乐此不疲。

    某天殷异睁开眼,醒来第一时间去看风听屿,却发现戏台上已不见了少女的踪影。

    “她呢?”他垂眸,安安静静问。

    墨岭笑嘻嘻道:“属下把累推出去挡刀了,那女人恶狠狠地砍烂了累就走了。”

    她离开了。

    彼时无妄城邪祟满天,无人生还。没有活口捉妖人杀完恶妖后自然不必停留。

    殷异沉默半晌,冷冷收回视线:“灭了无妄城,不留痕迹。”

    他说罢,一步一步走出昏暗阴森的茶肆。

    迤逦瑰艳的戏袍在血风中扬起一抹诡谲弧度,华丽的珠冠随之坠落在地,流苏洒上残留的大滩血迹。

    少女听屿并不知晓,她要杀的恶妖还好好地活在城主府深处。

    殷异再一次见到,哦不,失去了眼睛他看不到她了。

    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再见面他是狼狈落魄的阶下囚,而她是决定他生死的法官。

    风家少主在一行执事的拥护下走来,雷厉风行,脚步匆匆带起一抹清雅的花药香。

    殷异知晓是她。

    他细致观察过她太久太久,连她拔刀习惯先推一下刀柄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清楚,为什么要残杀卫家家主。”她的声音好冷,淬了寒冰一样,又冷又硬。

    殷异睁着破裂的眼睛“看”她,半晌,哀伤凄然地垂眸,装得孱弱无害。

    “他说只要我对他笑笑,他就可以把命都给我。”

    “我对他笑了,拿走他的命,是公平交易。”

    “不违法的。”

    少年这样解释,好听的声音给人一种羸弱破碎之感,绝美的容颜更叫人不自觉心软,心疼。

    殷异知晓人心伪善,装可怜能满足人自以为是的善良与正义,放低姿态于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他有无声魅惑人的资本,曾经多少男女想来保护他,拯救他,让他觉得恶心。

    若他是个侏儒丑八怪,那些人还会愿意来温暖他么?

    思及此,殷异冷笑。

    他在心里默数三、二、一,那个风少主必定会心生怜悯,然后来……

    嘭——

    铁镣被狠狠甩到他面前,砸出砰一声巨响,吓得守在一旁的狱卒浑身一哆嗦。

    眼前黑洞洞一片,殷异什么也看不到,听觉无比灵敏。

    一声巨响,激得他指尖轻颤。

    “衙役没教过你怎么回复审问么?!给我说仔细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动机,什么人……”

    她好凶呀,语气凶得要死,哪儿有半分他所想的怜悯?

    殷异怔然,下意识抬眸“看”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晓她此刻必定面若冷霜,看他的目光如在看一只扰乱人间清静的蛀虫。

    殷异愣神间,听到少女凶巴巴的催促声。

    “赶紧了!别想在我这儿偷奸耍滑!!”

    殷异顿了顿,认认真真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自辩的机会。

    第一次有人愿意耐心听他说话。

    殷异并不觉得风听屿会听进去他说的话,更不觉得她会为了自己这一条贱命去得罪背靠皇族的军武世家——卫家。

    却没想到,少女在听完他的解释后,竟相信了他。

    准确来说,是半信半疑。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半的相信让他心脏顿顿地不受控制地震了震。

    他被冤枉过无数次。

    她一句“若你所言为真我自会还你清白”,足以让他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