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开春依旧有雪，万里冰封。
尔雅离开北凛前往南诏寻医的第二天，北皇驾崩了，第三天，小皇子也病逝了。
北皇换了人当，大皇子杀伐果断而不乏仁义仁心，是明君之姿，众臣向之愿之。
无量海海岸，风听屿静静聆听鲛人的歌声。
她手肘拐了拐殷异的胳膊，笑着说：“听说鲛人歌喉梦幻迷心，我还没听过你唱曲儿呢！”
她记得可清楚了，殷异可是在瓦肆当过戏子。
前世，现世，都当过。
殷异看她一眼，冷着脸说：“不会。”
风听屿瞅瞅他微红的耳垂，上手捏了捏，揉了揉，咧嘴笑开。
“我才不信。”
她记得国师会起舞，春粤祭祀仪式上一曲祭祀礼，他清绝的身姿将公主后妃的魂都抽了去。
殷异别开脸，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似乎藏了坏情绪。
他确实会跳舞，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殷姒整他，让教习舞女教他学舞蹈，然后逼他穿上纱裙在寒冬舞一夜。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殷异才不会告诉她自己的黑历史，也不要用一世英名去哄她开心。
风听屿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银发：“好啦好啦，不会就不会喽。”
来日方长，他喝醉了傻呆呆的软包子一个，任她拿捏在指尖！
听屿俨然是忘了，某鲛恨意未消的三个月她是如何被锁在高阁，在某些不雅的夜晚又是如何被他抵在床榻放肆报复，狼狈到泪湿小衣。
咳咳，不雅！实在不雅！
殷异哪儿能看不出她的坏心思来？他轻柔地笑了笑，看上去清隽温雅，无害到任人欺负。
心里可憋着坏呢！
风听屿嗅到浅浅淡淡的异香，心神荡漾起来，视线落在他脖颈上一道红印子。
她咬的。
嘿嘿，她还要当大女人！
殷异往前走几步，放眼遥遥望向浮冰的无量海，眸中汇聚了万千复杂情绪。
风听屿走到他身边，随他的视线望去。霭霭雾气之中，通向清海深处的大门若隐若现。
“无量海的封阵已解，你要去看看鲛皇么？”
雪妃本是鲛皇最疼爱的小女儿，虽然殷异的出生不光彩，但血缘亲情不假。
殷异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鲛人小公主慕雪被魅妖之主——瓷迷惑后留下的孽种。
殷五公子是私生子，千人唾万人骂。从前他以为自己只是被父母抛弃了，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是个私生子。
“没有人承认我的。”
慕雪香消玉殒在北皇宫，瓷留下一张戏子的面具不见了踪影。
纯鲛排斥异鲛，血统不纯好像就不该降生。
“我承认你！”
风听屿环抱住他，用力抱起他转了一个圈圈，脚步踉踉跄跄都要带着他摔倒了。
“你是我风少主的正君，唯一的正君！”
殷异垂眸看她，她笑得那样好看，比最美丽诱惑的魅妖更为动人。
“唯一……”他轻声呢喃。
有人把他当做唯一，完完全全的偏爱，终于属于他。
风听屿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我们回家吧。”
不是小皇子的府邸，也不是留下伤痕的风府，而是他们一路相伴的小空间。
“我喜欢你的窝窝，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暖和温馨，可以随心所欲！”
殷异捧住她的脸，抿唇一声不吭。
他知晓风听屿一直想回一趟风家见爹娘，可他很不安，甚至是害怕。
“昭昭你回去吧，我在上京等你。”
等她见完明怜和风朗月，再来找他。
风听屿生气：“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哪儿有女儿回家不给爹娘看夫君的？”
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当个见不得光的小情妖吧！
殷异听到一声夫君，怔愣半晌，勾了勾唇。
他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夫君”两个字，竟然如此令人心悸。
“我们成了亲的。”
“我们对着北境的神佛祈愿，执手天涯，白头偕老。”
“你还欠我十里红妆呢！”
风听屿急了，试着说服他：“我爹好说话，我娘就更好说话了。”
“只要你乖一点，脾气好一点，这么俊美的女婿我娘她肯定喜欢呀！”
甚至能当场磕起来。
殷异乖乖点头，俯身将下巴靠在她肩头低语。
空荡荡的心脏塞满爱意与满足，漫无目的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属感。
他轻哼起来，轻声吟唱。
是童谣呀。
鲛的嗓音果然动听，风听屿闭上眼，在一片风声之中，静静聆听他的心声。
这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万物复苏，国泰民安。
如此美好。
风家主和明怜夫人守在风府大门口，眼巴巴望着女儿回家。
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委实轰动，谁能想到，风听屿翌日一大早放跑墨岭离开后没多久，阿闾他们全都活了过来！
命运弄人。
风家主追了许久也没追上少女匆匆跋涉的脚步，让悲戚随她蔓延万里。
“你啊你，别再管孩子的私事了！瞧瞧，都要把咱闺女逼疯了。”风家主说。
明怜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我那不是怕她误入歧途么？”
“谁知晓最后会变成那样……连慕瓷也走了。”
他们并不知晓慕瓷已消散在人世，若无少年殷异，青年殷异死无转世。
人间不会留他一抹痕迹。
两口子闹来闹去，最后齐齐化作一声叹息。
“唉。”
老夫老妻的了，一吵架就面红耳赤，唯独等闺女回家的时候和平统一。
“阿娘！阿爹！”
风听屿呼喊的声音远远传来，明怜和风朗月抬头看去，在残雪丛间看到她灿烂的笑脸。
风听屿激动万分，拉住殷异的手都在颤抖。
殷异感知到她的欣喜与伤怀，大掌轻笼在她手上。
“别怕，我在。”
风听屿仰头看他，青年唇边携着一抹清雅的笑意，干净的竹青色衣袍衬出霁月清风。
她眼睫轻颤。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过年那天在门口等她回来的人。
慕瓷……慕瓷呀，原来是他真实的名字呀。
“你才是，别怕，我在。”
两人相视一笑。
明怜夫人忍不住跑上前来，竟在看到自家闺女的一瞬间手足无措。
“昭昭，昭昭。”她其实心怀愧疚，放不下。
风听屿猛地抱紧她：“娘，我好想你。”
一个拥抱，心脏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