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是万年死水,极致的寒冷如附骨之蛆,凌迟着坠崖的少年。
喘息声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压抑,沉闷,痛苦。
一阵强烈,一阵死寂,像是有人在残酷地摁住即将破土而出的春芽,誓要将它摧折在第一场春雨。
“你要变成男人了。”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回响在空谷。
殷异恍若未闻。鲛珠接连滚出死气沉沉的黑瞳,伴随着鲛血与情香,悬空坠落进残雪之上,无声无息。
深渊里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一根锐利的石锥贯穿了他腰腹,将他架在半空,每一寸发丝都在流血。
“哎呀,心脉尽裂,心如死灰,还碰上了分化,真是天要亡你哟……”
那道声音的主人咯咯笑出了声,看戏一样。
“这么狠的女人,我还真想好好见识见识。”
分化让异鲛少年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什么也听不到,流浪在无边悲戚。
他的身体在发生不可描述的变化,崖顶上恨不得将少女啃噬殆尽的恨意淡了踪迹,内心一片荒芜与死寂。
空洞如漆,没了爱恨,剩下麻木的欢愉。
殷异第一次感受到情欲,准确来说是交媾的体感。
魅香肮脏不知羞耻,为这种初勃找一个生理自然的借口,让他反反复复想起她,渴望与她坦诚相待,以一次亲密到极致的情事成长。
妖的欲念,真脏。
“异鲛分化有前兆的诶,聪明人都会在这段时期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跑去捉妖人的大本营不说,还把自己一颗心完完全全捧给捉妖人。
“别再抑制分化了,你已是强弩之末,抑制分化只会让你死得更快。”魍君扶额发叹。
殷异竭力抑制分化,身体在剧烈的疼痛中强硬悸动,抽离出情欲最初的枝桠。
他俨然忘了,异鲛分化时脆弱不堪一击。
天要亡他。
少年冷冷阖上眼眸,鲛珠自眼尾渗出,还没落地就碎了。
“唉,真惨啊……什么都没做错,罪名都是你的,那小姑娘也不喜欢你了。”
魍君唉声叹气,眼瞳在黑暗里发出绿莹莹的幽光,祖母翠玉一般。
“其实啊,也不能全怪她。你看看你,娘的疯起来连自己都狠得下心陷害。”
他说着,蓦然震碎石锥,揪住少年的衣襟将他拖跪在身前,下一刻将尊主的脊梁生生打进他后背。
“啊啊啊!!!”
封闭了五感,痛觉会无限激增,残酷如抽筋扒骨。少年惨叫出声,软软倒在血泊里抽搐,如一滩会痉挛的烂泥,吊着一口气了此残生。
殷异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活了,一点也不想,更不想再去为听屿所憧憬的人妖和平奋斗。
事实上若不是魅妖身躯强度够硬,殷异早该死了。
“还好是个半魅妖,不然老夫就算找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魍君呢喃。
说来讽刺,在历史的长河里,魅妖一直是春药一样的存在,被亵玩,被侵占,被凌虐,所以进化出轻易玩儿不死的身体强度。
风听屿想错了,杀不死的是拥有半神之力的国师,而什么都没有的少年殷异,仅仅是躯壳够硬。
如果那天她在祠堂动手了,殷异绝对会死。
“诶?老夫好不容易才打准,你干什么?”
“真没出息!不就是个女人么?等你长大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魍君施法桎梏住少年,阻止他意图抽出脊梁的举动。
“妖需要妖主!而今你的命途重回正轨,要担起责任,带领妖族往光明的地方走下去!”他的语气严肃下来。
殷异能听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席卷了他。
千年大妖仅是一缕妖息都压迫不容忽视,也让他知晓,这千年妖脊与他同出一脉,风听屿确实没骗他。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疯狂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深渊,万里孤寂。
“不是要杀我么?早干嘛去了?早杀了我呀!”
早杀了他啊!现在动手算什么?骗走他一颗心践踏让她很有成就感吗?!!
早杀了他啊!早杀了他啊!!!
魍君觉得他已经疯了。
也是,那家伙看着清风霁月的,脾气好得跟正人君子一样,实则早他娘疯了。
“哎呀,咱妖就不能去跟捉妖人玩儿,走,老夫带你回家,给你讨三千个媳妇!”
“大不了,你把她抓来玩玩儿,玩儿腻了再杀。”
魍君靠在岩壁上,悠哉悠哉道:“该不会,你舍不得吧?”
少年艰难地撑起身体,双脊梁强悍如苍穹破晓的光,疼痛让他立不起肩背。
“不会。”
他要恨她,他必须恨她。
风听屿处理好一夜沉疴回家。尸骨未寒的,或许还有她。
明怜夫人静悄悄跟在少女身后,看到她虚乏的脚步,担心她撑不过今夜。
元宵夜,团圆节,人尽散。
“昭昭……”明怜想安慰她,却发现无论提起谁,都在引她伤心。
“阿娘,我没事,你去休息吧。夜深了,我没事,我没事,没事,没事的……”
她好像不会组织语言了,亦或是,她在说后一个字的时候根本记不得自己前面说了什么。
明怜没说话。这让她怎么放心得下?
风听屿浑身是血,一身大妖之气融进了骨髓,让她和风朗月险些把闺女错认成了妖女。
风听屿走进房间,脱了脏衣服,泡在温暖的水里。
她整个人扎进水里,水立马红成一片。
明怜夫人赶忙命人多备几桶水。
她走到浴桶边,轻轻帮风听屿搓洗头发:“昭昭,告诉娘,那妖物伤你哪儿了?”
风听屿摇摇头,说:“他没伤我。”
“是我不好,我不好,明知他是个隐患,没有做好防范,我不好,我不好,是我不好……”
明怜夫人心都要碎了。
“我风家大小姐都不好了,这世上就没有好人!”
“昭昭你跟娘说,是不是那只妖?他知道娘逼你定亲,来找你报仇了。”
风听屿摇头,明怜却深陷在自责里,轻声呢喃着冤孽。
如前世她去找国师相谈后一样。
风听屿太疲惫了,安慰不了自己,更安慰不了别人,只能蜷缩成一团从温热的水里寻找安全感。
“娘不逼你了,娘再也不逼你了。”明怜夫人泣不成声。
风听屿强颜欢笑说:“娘您说什么傻话?这与您有什么关系?”
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明怜手足无措:“是娘不好,娘找人恐吓他,说……”
说花配月,龙配凤,卑贱的东西只配仰望。
“娘真的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呀,真的呀!”贵夫人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是自命不凡之人,仅仅是想让那个少年知难而退。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