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淡淡问:“够了么?”发泄情绪发泄够了没?
这点儿痛于她而言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把话说清楚,把问题解决好。
殷异回过神来,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她一片狼藉的身躯。一件小衣堪堪挂在肩头,欲坠不坠。
是他干的。
少年分化延迟,实则并不重欲。
在他眼里,纤细优美的腰窝,雪白光洁的肌肤,是她的身体,仅此而已。
殷异垂头不说话,空间死寂下来,沉冷如万里冰封。
风听屿沉默良久,缓缓抬手捧住少年的脸颊迫他仰起头,对上一双略显灰败的眸子。
这样高热的水温适合姑娘沐浴,他受不了,竟连脸色都青白了不少,幽潭般死气沉沉,看上去苍白破碎。
风听屿冷下心来,别开眼不看他:“我对你说的话,一字不假,你有权利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我没办法。”
殷异没动静,不吭声,如同陷入了深沉缠人的梦魇。
眼尾忽然冒出几片细碎的冰鳞,增添些难以言喻的妖冶之感,委实漂亮勾人。
他难堪地压低头,凌乱的银丝垂落掩饰狼狈。这样安静,阴郁,颓败如即将凋零的罗兰。
“你若是觉得我不好了,大可放手,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风听屿不得回应,仿佛自语。
她垂下眼帘,将下巴轻轻枕在殷异肩头,在他耳边低语。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喜欢不代表一味退让。用卑微堆砌而来的幸福都是假象,迟早会崩塌,夫妻之间更是如此。”
“我又不是神仙妃子,你对我,不必低声下气,不必容忍自抑,好好做你自己就好。”
她不喜欢他为爱失去尊严的样子,不喜欢任何一个人这样放低姿态,自轻自贱。
风听屿垂眸看他,少年身上添了很多新伤,衣襟下残鳞外翻,渗出血液。她意识到,这段时间他受了很多罪。
“你走吧。”
她鼻头发酸,如鲠在喉:“我还你鲛珠,发誓绝不会引阿爹和叔伯抓你,我们各自安好……”
殷异一口血从唇边溢出,猛然拉过她的身子,吻在她唇上,微凉的血液蹭了她满嘴。
风听屿嗅到熟悉的奇异魅香,耷拉着眼帘忍住想要摁倒他的冲动,不躲避,也不回应。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他睁开藏匿黯然的双眼,颤抖着指尖将她唇上的血认真涂抹均匀,弯唇浅浅地笑了:“我相信你。”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筹谋利用的东西。若她真的喜欢另外一个人,定然会用最无情最刺人的话伤害他。
风听屿这样的人,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践踏他人。
刚好,他也不舍得委屈她。
风听屿咧嘴笑起来,孩子一样纯粹。
融于水的红越来越浓,血气越来越重,她愣了愣,立起腰捧住少年的脸颊,看到他背后一团粘稠的血红。
他仰望着她,如看到星辰的孩子,笑得那样好看。就好像只要有她在,他就不会难过,不惧生死。
风听屿不知道,殷异心存敬畏。至少此前他从未想过,一只异妖能得到她半分偏爱与承诺。
风听屿气红了眼。
“你要死滚去外面死,跑来我面前算怎么个事?我才不会怜惜你!”
风家领域布满了困妖咒,核心更是有强悍的诛妖阵。他还不是未来睥睨一切的大妖,怎么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再这样,我就打死你!打死你。”
她的语气真糟糕呀,看不懂她的人肯定要生气了,还要骂她是母老虎。
殷异双手轻轻抱住她身体,额头抵在她肩颈轻轻蹭了蹭:“因为有人说,你定亲了。”
所以,他急了。
风听屿抱抱他:“谣言,都是谣言!”
找个工具人来哄爹娘结果找到了个大麻烦,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殷异抱紧她,越勒越紧,不要她走。
风听屿受不了他身上引人犯罪的魅香,一把扯开他,兀自爬出浴桶。
殷异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缩在水里一动不动,目光安安静静追随她而去。
“你衣服放哪儿的?”风听屿问。
殷异:“床榻上,有新衣服。”
风听屿一边褪去重如船锚的棉裙,一边往床榻走去。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叠了一件华美的锦绣裙裳。
当真漂亮。
妙是妙,只不过材质薄如蝉翼,像春光下清风中明媚摇曳的蓝桔梗。可惜,得留到下一季才能穿。
风听屿翘了翘嘴角。
她咳咳两声,说:“这条裙子薄了,我会冷。”
殷异听出她压抑在声音里的欢喜,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纱幔里,纤细的身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令人浮想联翩。
少年蓦然转过头,唇瓣抿起一道冷冰冰的线,耳朵发热。
“柜子里,第二层。”
风听屿翻出来一套黑袍,想到某条就知道吃吃吃的臭蛇,丢回去,又翻出来一件灰绿长袍,不喜欢大妖怪身上的竹绿色,又丢回去。
最后翻出来一套灰扑扑的胡装。
具有民族特色的服饰,能淡化男女衣着上的差别,舒适适中。
风听屿换好衣服,趴在浴桶凑近殷异,朝他红透的耳根吹了一口冷气。
她戳戳他眉宇,笑着说:“出来。”
说罢,径直拉开门往外走。
风听屿出了门,没入一片霜雪。她果然没猜错,殷异在风府铸造了一个小空间。
在捉妖人的领域驻扎,胆子也是够大了。
她隐匿好气息,借着阴影悄悄没入夜色。
风听屿无声无息地跑了出去,殷异觉察她的气息越来越远,垂眸盯着冷透的血水,因她欢喜而欢喜的心脏随之冷下来。
一只冷血动物,竟能这样热烈地爱着一个人。
他感受着身上疼痛的轨迹,弯了弯唇,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从前这样放纵伤痕,能让他在自卑自厌想要放弃的时候,铭记刻骨的恨意,有毅力用毫无天赋的身躯去学各种术法。
可是他经常会很累。
空间里那股奇异的香味淡了下来,殷异缩进浓成血液的水里,嗅到她残留的气息。
追逐一个人,患得患失,竟会这样难过。少年现在并不知晓,难过罢了,至少不是绝望。
嘭——
殷异听到开门声,微微一怔。
墨岭?那家伙不是去蹭剩饭吃了么?
“怎么还不起来?”是少女略有些生气的声音。
殷异背脊一僵,仰面探出水,与站在浴桶旁低头喊他的的少女咫尺距离。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
少年别开脸,像在生闷气,“你不是走了么?”
还回来干嘛?
他抿唇不语,殊不知小心思全被风听屿探知到。
她笑嘻嘻说:“我不去拿点年货来打发时间,不然尬聊一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