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异环视一圈四周,发现这间屋子大有玄机。
太守府重叠了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并不相通。唯一的关联在于,另一个世界要依靠万物生息维持,生命之力足以架起高楼,供养一个小世界。
而太守府扎堆的狐妖,则是将人类生息输送到另一个世界的纽带。
如此精妙的空间之术,他还是第一次见。
殷异阖眸细细感应,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少女浅淡的气息。
他倏然睁开眼,化作残影消失在原地。
墨岭吃完杨延,打了个饱嗝,回过神来时发现主人已经跑了个没影。
殷异跑向后院,果然在后院看见形形色色的狐妖。
“呀,好俊俏的小郎君,我要了!都别跟我抢哦!”花狐娇笑着朝少年走来。
妖媚女娘衣衫半解,胸前沟壑细腻雪白,惹人血脉喷张。
殷异冷眼看着,等花狐走近,下一刻拧断了她的脖颈。
“啊!”
花狐惨叫一声,化作一道秾丽的水红烟雾,寒风一散便彻底消逝。
其它狐狸见状,惊恐地上跳下窜,纷纷化作狐狸元身跳跃逃跑。
雪上落下一地衣裳,花花绿绿的,看着颇为怪诞。
殷异逆着刮骨的寒风往前走,指尖一划,划破一道通往异世的门,下一刻钻入其中。
赶上来的墨岭见状,弯曲着蛇身紧随其上,却差之毫厘。
三角蛇头撞在无形的空间壁上,墨岭霎时眼冒金星。
他的命,可真苦。
殷异置身于九曲长廊,檀木廊道外一轮血月低垂,似吞山噬海的上古恶兽。
他定定望着那一轮月,黑瞳泛起银丝,一刻眨眼,再睁开瞳目彻底化为奇异的银,眼尾缀上冰晶碎鳞,肃然而妖冶。
在这个世界,妖性无处可以藏匿。
殷异皱了皱眉,顾不得施法去掩身体暴露出的残缺,顺着风听屿的气息找去。
少年最终停在一间封闭的屋子前。
殷异感受到不可忽视的压迫感,蹙起的眉宇更紧几分。
他一手撑在门上,五指一曲,下一刻大门炸开,落下簌簌碎木。
殷异冷冷抬眸看去,看见一个目覆白绫的男子端坐在床榻上,此外,并无少女的身影。
“把她交出来。”少年声音如淬了万里冰川,冷得透骨。
“她跑了哦。”青年浅浅勾唇,无奈摇头,像是根本不会有生气这种情绪。
他捂住心口,一团殷红洇湿华袍,俨然伤得不轻。
殷异觉得眼前的妖莫名熟悉,但又不知道哪儿来的熟悉感。
也许,是因为对方也有一头扎眼的银丝。
“你对她做了什么?”殷异冷声问。
他有魅妖脊梁,对媚息并不陌生。这间屋子残留有媚息余味,很淡很淡,可他绝不会认错。
“做了什么?”清隽男子低喃,忽然站起身缓缓走来,似笑非笑道:
“亲了,睡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
到底是经历过千年岁月的男人,这种胡话张口就来,笑意尚还清雅霁月。
他当过上京国师,也当过人间帝王,不到百年光阴彻底玩儿腻。然后去风家陵墓当洒扫弟子,为过世的风家家主听屿守灵。
卑贱,尊贵,尘泥,云端,他都尝试过,却也都不开心。
最后独独觉得当国师的时候最好。那时候他并不卑微,能和风家听屿平起平坐,能用“我”跟她说话,能得到她正眼以待。
他知道年少的自己肯定会很生气,果不其然,下一刻听见少年殷异暴怒低吼。
“你该死!”
少年银瞳骤缩,眼眶染上暴戾恣睢的猩红,看上去如发了狂的野兽。
他背后窜出道道骨刺,森寒白骨,直冲对方面门而去。
青年浅笑着折断骨刺,一挥衣袖,一阵剧烈气波爆破开,身着嫁衣的少年猛地被掀退,溘然砸在廊围。
嘭——
只差毫厘,少年便会坠下九重楼。
“还差得远。”上位者赤着双足走出门,月白锦袍上流云浮动,衬得他眉目也如流云朗月疏逸。
一个落魄,一个雅然,云泥之别。是光阴作祟。
殷异抹一把唇边的血,死死盯着对方,像是宁死也不服输的孤狼。
他撑起身体,狠狠袭向青年后背。
嘭——
摔倒,爬起。
嘭——
摔倒,爬起。
如斯,反反复复。直到少年白皙的脸颊被鲜血覆满,让他看上去像恶鬼一样恐怖,他仍能撑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对方。
“真倔。”青年殷异叹气。
他从前怎么没注意到过,年少时的自己比驴还倔,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她从东方逃跑了,追不上她,你们就都去死吧。”
尊主轻叹一口气,捂住被少女洞穿的心口,没入黑暗。
他怎么也没想到,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的少女,下一刻能从背后刺穿他心脏。
她说:“我的眼睛会失灵,但我的心脏不会。”
她都还没尝尝他做过无数遍的香辣蹄花就跑了。
唉,让他难堪又难过。
风听屿觉得眼下的情况有点棘手。
她根本走不出这个世界。无论她从什么方向走,走着走着就会走回九重楼。
再往前走几步,就会走到那个化作殷异的尊主面前。
她不喜欢那个人。一身血煞与杀孽,对她像对待一个支离破碎的瓷娃娃,让她浑身不适。
风听屿走累了,索性坐在墙角休息。
她思考着该如何突破这方天地,不经意抬眸看见身着嫁衣的少年一瘸一拐往外走。
风听屿揉揉眼睛,确定对方的银发及肩而不及腰,试探着喊了声:“殷异。”
殷异一顿,转头寻去。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掩盖了少女清雅的气息,一时间找不着北。
风听屿见少年抓瞎一样望来望去,眸中的高兴凝滞片刻,扶额发叹。
余光瞥见几只黑黢黢的怪物巡逻,她赶忙将殷异拉进暗角,褪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这件华贵凤袍浸染了尊主身上的气息,能有效盖过殷异满身血味。
然而少年嗅到她身上与另一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味道,瞳目冰冷刺人。
风听屿对此全然无所觉,凑近他压低声音解释说:“那些怪物全是大狐狸精的走狗,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被狼崽子一把摁倒。
风听屿借着廊道影影绰绰的光晕,看见少年狂乱隐忍暴怒的眼神,不禁一怔。
少年这样肆虐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