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冷下心肠，无视他的不安，走上前，将他围困在暗角。
“别过来。”他抬手捂住脸，孩子一样。
风听屿顿住脚步，想起窗棂外捂住脸蛋哭哭的小殷异。笨蛋一个。
旋即，她冷脸踹了他两脚：“给我老实一点。”
殷异低垂着头，闻言忙不迭点头，一派柔弱可欺的模样。
少年心头一片冷怒，莫名羞恼难忍，但他清楚自己身处下风，不宜硬碰硬。
他很早之前就学会了，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装善良算什么？装可怜算什么？掉眼泪又算什么？
凌娘用眼泪骗去他一腔孺慕，苏茉用笑容骗去他满腹信任，殷奎用伪善骗去他一心挚诚，他早看透了。
人类都是低劣的东西，他们只喜欢自己、只追逐利益。
殷异沉沉看一眼风听屿，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
想起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对他的一切善举皆是顺手而为之，不存偏爱。
他分明应该生气的，可那晚她走后，他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那一双清凌明亮的眼眸。
至少是实话，至少没有欺骗他。
风听屿知晓殷异不简单，融合了累以后更是难测。
她谨慎地凑近他，将他横抱起。少年忽然变小，孩童般窝在她怀里。
他宽大的衣袍垮下来，挂在肩膀欲落不落，看上去有些滑稽。
殷异一怔，旋即羞红了耳根，手尾乱挥，死活不要她抱。
“你把我变回去，我自己走！”
风听屿咳咳两声：“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缩小。”
殷异被熟悉的恼意淹没，羞愤欲死。
她果然讨厌，只要跟她在一起，他保准难堪、保准生气。
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冷冷阖上眸。不去看她眼睛倒映出稚子一般脆弱的自己。
风听屿心思坏，抱起他抛了抛，像哄小孩子一样。
殷异生闷气。
风听屿想了想，捡起衣服将他包起来，遮住狰狞残缺的尾刺。
她转身对头晕目眩的黑蛇说：“跟上来。”
说罢，迈步往前走，带着两只战利品凯旋。
客栈里，风听屿和喻自知对坐饮茶。
无妄城安稳下来，两只目标妖物已被逮捕，风听屿想最后去看看殷祺。
殷姒希望她善待殷祺，若不确定小呆瓜已被安置好，她无法安心离开。
喻自知一言不发，目光有意错开少女的视线，显然心情不佳。
风听屿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少年面前，淡声道：“现在杀不死他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殷异。
“杀不死他，不代表可以不杀他。”喻自知冷酷无情。
“是你心软了。”他一语中的。
风听屿眨眨眼，有些怔然。她有么？
好吧，有时候的确是有的。可若他恶得纯粹，她是断不可能心软的。
少女垂眸凝视茶水上小舟一样的茶叶，腾腾热气翻滚出一层层白雾，朦胧了恍然神色，虚幻若梦。
她不傻，殷异那天朝她射来一箭角度力道皆不行，可见他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换血通道全由殷异掌控，如果他真想摧毁无妄城、屠戮所有活人，就不会卡在这些日子打开通道，也不会只挑他厌恨之人杀。
可见他有好好听她的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滥杀无辜……
风听屿觉得他没错。
那些人欺凌他，把他的身体当玩具一样拧成扭曲怪异的姿态。断骨又断，再断，若是凡人少年，早死了。
风听屿喝下一口茶，热茶暖进心里，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累和殷异本质上是同一人。累承载了力量与恶念，殷异承载了苦难与善念。
若累粉碎融合殷异，那么力量与恶念更强。相反，心存善念如一道枷锁，以至于殷异心间尚存清明。
风听屿下意识觉得，是她的出现改变了殷异的命运走向。
前世她并未出现在他年少的光阴里。
如果没有她打碎累的诡计。累无往不胜，有什么理由不粉碎吞噬殷异？
简单来说，殷异还是殷异，只不过保留了少年的青涩与清明，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坏。
风听屿想明白这一切，久久缓不过劲来。
“风听屿。”喻自知冷下脸。
风听屿回过神来，对上少年寒冰一样冷漠的眸。
这种眼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喻自知对她有。
“捉妖人，风家少主，那是只妖。”
风听屿并不反驳。
累将活人换进假无妄城吸食黑暗情绪，手法如恶魇一般，虽未杀人，却也不是良善之辈。
就算殷异从前不通累的记忆，可本质上，他们源于一脉。
“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放跑他的。”风听屿说。
她不可能放虎归山，至少在不信任殷异时，她不会这样愚蠢。尽管她知晓殷异这个别扭种心里闷着很多纯然之事。
喻自知看她一眼，垂眸道：“我相信你。”
他无理由相信风听屿，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得到她满腹信任与真话的少年。
这是殷异永远也得不到的。
“你决定带他离开，想来是摸清了他的弱点。”喻自知说。
风听屿点头。
喻自知等她说出殷异的弱点，等喝完一杯茶也没听到她的下文。
他有些自嘲。
风听屿抿唇：“抱歉，这一点，我不能……”
“那便算了。”喻自知轻声打断，像是不想让她为难。
风听屿倒不是怕喻自知会拿捏殷异的弱点想方设法去杀他。
不过是她清楚，那个阴沉沉的少年对自己的身体很自卑。
她实在做不到扯开他的遮羞布，将他衣衫下的风光告诉给别人知道。
这样践踏一个人，无论对谁，她都做不到。
喻自知沉默不语，半晌，沉沉道：“把他打入锁妖塔吧。”
打入锁妖塔，看似还活着，实则生不如死。
压邪阵至圣至洁，妖物束缚在其中承受的伤害如夜鬼遇到天光，日日如此，时时如此，直到妖力尽散，再无法对抗光明。
那样的酷刑，是用来对付比阴墟大妖更为邪恶难杀的顶级大恶妖。
譬如前世的殷异。
风听屿摇摇头：“他现在罪孽还不够深，无法通过审判，进不了锁妖塔。”
殷异尚还年少，与日后主宰异妖恶鬼的共主自然不在一个层面。
“我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