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深冬的天空黑得早，雪花又落时，城主府上空一片昏暗阴霾。
殷异在“苏泽”两字上画了一个叉叉，下一刻苏泽紧缩的瞳仁倒映出巨大的蛇影，惨叫卡在咽喉，死不瞑目。
苏泽恍然若疯，从前被他当狗一样欺负的卑贱庶子竟然是个吃人的妖怪！
少年如宣判死亡的阎王，每在名字上画一个叉，每死一个欺辱过他的人。
画到最后一个“薛奉礼”，殷异顿了顿手，墨汁滴落在纸页。
墨岭不解：“主人？”
他听说薛奉礼和殷姒青梅竹马，感情很好。难道主人想放过薛奉礼？
殷异丢开纸笔，不疾不徐地缓步走到薛奉礼面前。
薛奉礼万万没想到，这个从前他连正眼都不屑给一个的殷家庶子，居然能动动手指杀掉所有欺辱霸凌过他的人。
“原来……姒姒是你杀的。”薛奉礼恍然大悟。
殷异突然笑了：“是与不是，很重要么？”
一个将死之人，能将答案带出坟墓吗？
薛奉礼瞳孔紧缩，直到临死一刻才认清，自己狂横一生，居然惨死于卑贱庶子之手。千刀万剐。
殷异慢条斯理地擦拭脸上和指尖的血，清浅勾了勾唇。
该死的人，终于都死了。
少年甩开沾染血污的帕子，转身缓步往城主府外走。他姿态懒散，仿佛刚刚杀掉一大批人的妖不是他。
墨岭立定在原地，望着少年颀长的背影，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刻意打开换血通道，刻意将活人赶来城主府，刻意等那些人离开后再复仇。
明明只要等他们离开以后，再随手一捏，整个假无妄城里的一切都会粉碎。
墨岭越发看不懂殷异。就像他实在不懂殷异为什么不杀殷姒那个坏女人。
风听屿藏身在城主府外一棵古老女贞树间，目光紧紧盯着城主府大门。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从里面走出来，生面孔，熟面孔，或喜或悲。
她等了许久，久到喻自知将最后一个活人喜姨娘带出来，依旧没有见到殷异的身影。
风听屿微微蹙眉。难道殷异已经离开了？
她思索间，听见大道上一群形形色色的女人凄凄悖哭。风听屿记得这些人是殷奎的妾室通房。
“大小姐这才出事几天，老爷跟着也出事了，这个家是彻底完了！”
“什么？！你说，你说老爷出事了！！”
“是啊，不只老爷，还有苏家大公子，薛家三公子，全都消失不见啦！”
“我就说城主府不干净！上次出现那劳什子蛇妖，这下不知是什么妖怪，把老爷啃得七零八落的！”
“啊！”后宅娇娘胆小，听到这话，吓得惊叫。更有甚者哭得梨花带雨。
风听屿眉头紧锁。
她顾不得去想为什么殷异会选择在今天杀掉仇人，隔空给喻自知递去一个眼神。
喻自知点头，厉声将逗留在城主府外的人疏散：“城主府有异，不宜久留。”
众人闻言，联想到离奇消失的世家子与死相凄惨的殷奎，三魂丢了七魄，忙不迭跑回家。
不多时，天空彻底暗下来，城主府外只剩捉妖人和杀鬼人。
风听屿攥紧手里的弓箭，面色越来越沉。
喻自知立在树下的阴影里，墨黑袍，齐肩发，是干练的武士形象。
方才他已经退镜，请求殷禄将城主府一行妻妾下人安顿好。
雪越下越大，温柔地为城主府埋尸，周遭荒凉似有冰龙嘶嚎，朔风凛冽得几欲割骨。
夜色暗涌时，只见一个少年悠悠然迈步走出来。
他静静停在漆红色雕花大门外，长身鹤立。下一刻高墙坍塌，昔日辉煌威严的城主府霎时化作一片废墟。
风听屿搭弓，瞄准殷异的心口，面色冷若冰霜。
少年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往前一步，方踩入金色巨阵，猛地后退。
风听屿找准时机，毫无犹豫地放箭。
咻——
这通灵一箭带上雷霆之力，重如千钧又轻如鸿燕，闪电般飞蹿向少年心窝。
殷异瞳孔一缩，数万银丝铺天盖地交汇在身前，罗织成一张巨网。
箭矢被阻挡一瞬，下一秒刺破罗网，射穿少年肩胛！
殷异后退几步，竭力稳住身形才没让利箭将自己钉在门上。
他冷冷抬眸望去，黑瞳藏匿了北境冰川，盛满暴戾。
少女酒蓝色的衣摆在风雪中乱飞，打出一道道冷洌生硬的残影。
与她周身凌厉截然不同的，是一张稚嫩柔软的脸，仿佛一生气就会鼓鼓脸蛋表达不满。
殷异微怔，几乎是一瞬间将眼前的少女与射穿张进财的少女重合。
是她。
他就说，那样凶悍嚣张的人怎么可能轻飘飘地死去？
她果然在假死骗他！
也就是殷异愣神的一瞬间，风听屿飞跑向他，迅速反剪起他的手，利落地将顶级繁封符贴在少年后脑勺。
“打回原形！”她低喝一声。
殷异双目猩红，痛苦地挣扎起来，骨刺自后背狂乱窜出来，化笼欲将少女囚禁在其中。
风听屿一刀劈散骨刺，快准狠地抽出少年衣袖下的黑蛇，狠狠砸在地上，一符打回原形。
也就是这个空档，殷异一把攥紧风听屿的手腕，旋即将她狠狠拉到面前。
“你……”
风听屿踹弯少年膝盖，侧身刚要动作，喻自知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殷异此刻人形不稳，分明看见喻自知来抢人，却倏然松开了手。
喻自知利剑出鞘，银光一闪，剑刃方要落下，殷异一手握住剑刃，生生将其折断。
铛——
嗜血剑刃嗡鸣，划破少年手心，鲜血溅在少女脸颊，划上一道红线。
喻自知猛顿，忙不迭收剑。黑沉沉的眸直直落在少女身上。
他不语，周身冷意堆砌，如浸染了一夜深冬霜雪。
“他该如何，你应当清楚。”说罢，他转身，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风听屿收回视线，走向缩成一团的少年，一步一步。
上古困妖阵外加顶级繁封符，九尾妖狐与遗世腾蛇尚且逃不掉，更遑论少年的他。
风听屿停在殷异面前，看见他衣袍下残缺不齐的鱼尾，眸中闪过诧异之色。
少年觉察她正在看他的断尾，不住缩进墙角，意图借一片阴影藏匿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