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异低垂着头，略有些涣散的黑瞳无神地盯着地面，并不多言。
“你体内的劣等元丹根本压制不住百年蛇妖元丹。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
累蹲在少年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又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无法修炼吗？”
没等殷异猜测，累蹲又道：“因为你的天赋全部在我身上。”
殷异抬眸恶狠狠地盯着累，双眼猩红，隐隐可见生理性濡湿。
“你觉得我是罪魁祸首，但事实上，是你用刀削了三个月木头把我削出来的，很累，所以赐我名为累。”
“你肯定记不得了。”累叹气，轻声自语。
“因为凌姨剖你丹元、抽你脊梁的时候，你也如现在这般虚弱，分不清是生吞元丹更痛，还是剖丹抽脊更痛。”
殷异闻言，目眦欲裂，十指无意识地攥紧，指尖磨出地面几道血痕。
“不可能！！！”他嘶吼，哑然如碾破喉结。
凌姨捡他回家，对他笑，对他好，凌姨就是他的生母！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累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有人在意你？”
“你知道凌姨为什么会对你好吗？因为她能看到你身上的机缘，她要借助你的力量复活她心爱的儿子！”
“她以为我是木头，会像你一样在意她，会乖乖做她的工具。可她不知道，我本无意识，我就是你的心脏。”
“我吸收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哀怨愤恨，铸就了无比强悍的元丹，这足以复活她没有转生的纯鲛儿子！”
殷异冷冷阖上眸。
不去思考凌姨为什么经常会叫错他小泽，不去思考凌姨为什么会在另一天给他过生辰，不去思考凌姨为什么总将异鲛的他认作纯鲛。
一点岌岌可危的亲情，他要细细呵护如怀抱一只蝴蝶，这样才能不被抛弃。
累抬手点了点少年的眉宇：“欺骗自己，愚昧至极。”
他姿态漫不经心，如闲来无事看了个大笑话。
殷异不去感受一道鄙夷的视线，顿顿盯着身下融化了冰雪的血滩，眸光死寂，恍若静止。
他还以为，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偏爱他……
累又说：“我空有你的元丹和脊梁，而你，空有一身无用的七情六欲，我们都是残缺的。”
少年的魅妖脊梁，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美人骨，亦是术的支柱。
失去元丹和脊梁，就如同人类断掉手脚，至此无半分修炼天赋，彻底沦落为废物。
殷异一路摸爬滚打，能将幻术魅术和傀儡术修得初具雏形，也是令人惊叹。
累笑得温柔：“但今夜过后就不是了。元丹和脊梁归你，我来做殷异，你去做戏子。”
“这个世界是你的，你不喜欢，离开后粉碎掉就好。”
他说着，一举洞穿自己的腹部，抓出一颗幽紫色的元丹。
一阵奇异的香味炸裂开来，浓郁诱惑人心，能叫暗夜邪祟的贪婪欲望彻底暴露。
累是不会流血的，会流血的是殷异。
少年腹部被刺穿，血液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浸湿了玉骨般的五指。
累握住血肉里一颗黯淡浑浊的虾妖元丹，毫不犹豫用力拽出来。
殷异瞳孔骤缩失焦，眼眸蒙上一层惨败的灰暗，竟痛到叫出了声。
徒手换元丹，堪比用刀生剖凡人胸腔换心，痛苦之深，可想而知。
少年再忍受不住，软软倒在地上，浑身痉挛。
耳边听到一句似叹息似安慰的话：“就快好了，再不会有人践踏你，再不会有人辜负你，再不会有人违抗你。”
“你可以，为所欲为。”
重获力量，殷异并不如想象中的痛快。他走了很久很久，很累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更痛苦的，是换脊梁。
风听屿心神不宁。
许是殷异满口血腥，一双眼睛却平静淡然，让她觉得他可怕。
一个连对自己都能残害的人，对别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床榻上全是殷异流出来的血，残留着的奇异香味熏得她脑中阵阵犯迷糊。
叫嚣着让她去找他。
风听屿蓦然推开窗，任寒风吹散屋里浓烈到几乎令她窒息的血味。
可她一闭上眼，脑海就会浮现出少年冰冷的黑瞳。
分明他该生气的才对。如果是她，肯定就生气了。
风听屿旋即又想，他什么都不说，被误会了不是应该的吗？
是他的错。
她还生气呢，把她的床弄得一团糟，让她装病都不能好好装。
少女在房内踱步，反复纠结着谁错得更深一些，忽然听到少年的惨叫声。
风听屿猛地顿住。
她知道元丹需炼化，否则会遭反噬。抗不抗得过去另谈，扛过去若是压制不住，本体会发生异变。
历史上有异变成四不像的恶妖，各方捉妖人联合才将其制服。
风听屿坐不住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殷异修炼天赋奇差，但从他不要命的自残行为来看，他的躯体强度很高。
万一殷异异变了，指不定会彻底失去理智，变成啃人咽血的怪物。
风听屿急匆匆穿好袄裙，罩上一个棉斗篷，脸颊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全副武装后，她果断寻着那股奇异香味找去。
“诶，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啊！”
几个小厮忙不迭点头：“我觉着应该是什么野兽，那声音像野兽嘶鸣。”
“不对吧，细细听能听出来，那明明就是人的声音嘛，只不过是嗓子哑了些。”
“我去！不会是有人在府里杀人了吧！这这这，这也太猖狂了吧！”
另一人道：“我倒觉得是妖！前几天不是才刚刚逮出一只女蛇妖吗？依我看，就是那蛇妖的同伙来复仇了！”
几个小厮吓得够呛，赶忙左右张望一番，脚步倒是快上不少。
风听屿走上前，拦住其中一个小厮，问：“你们刚才在哪儿听到声音的？”
那股独属于殷异的香味被寒风散去了，她一时半会找不准方向。
“姑娘是……”小厮试探着问。
风听屿一张小脸藏进兜帽里，夜里昏暗，委实有些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少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小仙女，因为你们城主府出过祸世大妖，我感应到有人祈求我来除害，所以就来了。”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她气质不凡，如此神秘，当即信了大半。
这世界都有妖和鬼了，有神仙也不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