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顺着小厮所指的方向找去,终于在人堆里找到蜷缩成一团的殷异。
“这是谁啊?怎么浑身都是血啊?这也太惨了吧,根本看不出来死没死啊!”
“肯定是妖怪来吃人了!幸好被我们发现了!”
“你去看看,要是死了赶紧丢乱葬岗去,省得又招些邪物来。”
一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拉住死尸般一动不动的少年,方用力把人拖出来,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少女。
风听屿一把扯开男人,一挥斗篷,棉绒布料将少年笼罩在其中。
“有妖怪,你们再不回去,难道也想被伤成这样?”
几人面面相觑,联想到几日前大得惊人的巨蛇,撒丫子跑没影。
风听屿松了一口气,刚要打开斗篷去看殷异的情况,身上忽然一冷。
她能感受到,他环抱住她,将额头抵在她腹部。
风听屿头皮一炸,下意识想要踹开他,突然看见斗篷下滚出来几颗鲛珠。
她不禁一怔。他……哭了?
少年的痛苦掩藏在心间,止步于伤痕,无声无息,连嗓子都没有梗一下。
风听屿不知道他同时经历过三重非人的折磨,只以为他是在委屈。
她微微蹙眉,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然。
大抵是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多少有些愧疚无措。
好心送她元丹,却被她打,多多少少是有些委屈的吧?
风听屿一动不动,任他将她当做浮木紧紧抱住,缓解他片刻沉溺的窒息。
她看见他身上源源不断淌下来的血,默了默,叹息般放轻声音道:
“你这样,是在自残。”
可不就是自残?没事人一样咬碎元丹,血流不止汩汩冒出来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
少年没有回应她,静止仿若沉眠,听不到。珍珠掉个不停。
风听屿有些束手无策。
从前她游历民间,安慰妇女的方式是送猪肉稻米,安慰孩子的方式是送糖加抱抱,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少年。
她僵硬着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对不起,我以为你要害我,所以打了你。”
“可你为什么不说呢?”
风听屿就是这样,对错分明,谁的错得说清楚,不能乱七八糟盲目自责。
良久,少年还是没有回应。
风听屿并不生气。她不会低声下气,目的也不是要他认错亦或是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少年身上的寒意寸寸染上她裙摆,冷得她发颤时,风听屿听见他说:
“我说了,你会接受么?”
风听屿不回答,一声不吭。
她不会。
殷异并不对她说讥讽带有恶意的话,此刻他流浪在内心无边的荒芜阴暗之中,需要这片刻安逸。
他喜欢她身上软绵绵、暖融融的感觉,不烫,能让他在感受温暖的时候,不觉得难受。
他需要这一抹暖香冲淡内心的荒凉,至少这一刻,他可以停驻一下,喘口气。
风听屿抿唇,忽然扒拉开他的手,颇有些冷漠无情之感。
殷异并不强求。
他顺势放开手,视线垂落在她绣鞋上一朵清雅的重瓣小花,看不出情绪。
风听屿解开系带,俯腰将斗篷兜帽盖在他头上。
帽窝残留了她发丝上清香,如生长了反骨,一个劲钻进他鼻息。
“还能起来吗?”她问,习惯性伸出手。
殷异掀起眼帘看她,看到她冷着一张脸。上次她这样问他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
就好像,他让她担心了,她不开心。
殷异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指腹感受到微凉的温度。
她的五指白嫩软和,与他生满冻疮的手交叠,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殷异皱眉,不太喜欢这样感觉,大抵……是低人一等的感觉。
阴沉沉的少年习惯自卑,习惯收敛心思,以至于他总下意识认为这种不适感来源于阶级。
风听屿抖开他的手,捡起珍珠揣进他兜里,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殷异不敢跟上去,于是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风听屿转头看他,略有些烦躁道:“跟上,我有金疮药。”
她的态度说不上好,内心在救他和杀他之间沉沉浮浮,好像既没理由救他,又没理由杀他,让她有些恼。
殷异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听屿才不要将就他,没等他一下兀自迈步走了。
她仁至义尽,领不领情是他的事。
风听屿走出几十米远,察觉少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
不靠近也不疏远的距离,很安全,让她有些心安。
风听屿没有刻意放缓脚步等他追上来,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尾巴也跟着走进去。
屋内的血腥味还没散透,血人一样的少年到来,又添加上浓郁一笔。
风听屿褪下血糊糊的外裙,随即找来金疮药,走到殷异面前,问:“除了手臂,还伤哪儿了?”
少年不说话,默默抓过她手里的药。
他身上的伤口万分狰狞,丑陋恐怖,不想吓跑她。尽管他知道她根本不会怕。
风听屿任他去,并不强求。
她自顾自找来新的床单被子铺好,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殷异见状,略显局促。他走到一道屏风后,解开衣衫上药。
虽然他重获元丹吞噬了郦姬的元丹,严重内伤愈合得很快,但外部裂开的血肉模糊不堪,于他而言不算痛,却不好看。
木槿端着一碗黑芝麻汤圆走进来,瞧见风听屿正在擦地。
她赶忙放下小汤圆,抢过少女手里的帕子。
“少城主,您身体差着呢!可不兴干这些粗活啊!”
风听屿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怪入戏的。
木槿嗅了嗅,好奇道:“少城主您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像是……”
她说不上来。
风听屿余光瞥了屏风后的身影一眼,对木槿道:“你累了一天了,快去睡觉吧。”
她掌控不住殷异一身怪脾气。万一哪天那家伙和她彻底撕破脸皮,恨屋及乌,指不定就会残杀木槿泄愤。
木槿走后,房间内安静下来。
殷异随意抹上药,绕过屏风,看见少女递来一套袄裙。
“换衣服。”风听屿说。
殷异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耳根悄无声息地攀上红潮。
她的裙子好看,可他穿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