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是怎的啦？一群人围着姒姒。”
屋外传来一道轻快含笑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喜姨娘走到殷奎身边福了福身：“爷安好。”她笑时脸颊拱起两块红润圆肌，宛如熟透的苹果。
“哎呦喂，二小姐这是怎么啦？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又被眉妹妹给罚了？”
喜姨娘走到殷来弟身边蹲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眸中的疼惜似慈母护子。
少女看见喜姨娘像猫儿看到主人一样，一个劲儿往她怀里缩。
风听屿不禁多看了喜姨娘一眼。
不似苏茉那般娇柔温和，喜姨娘胜在一股天然的亲厚感，令人不自觉对她放下戒心，下意识想与她亲近交谈。
眉姨娘当即发作：“喜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妾怎么舍得罚自己的女儿？”
喜姨娘并不反驳她，而是看向殷奎，说：“爷，天色不早了，二姑娘伤成这样医治要紧。”
“妾来时听见下人说四郎醒了，爷先去看看，有事明天再说？”
殷奎不傻，也不是真的想废弃嫡女。无碍于是看重面子，腆不下一家之主的脸向女儿低头。
喜姨娘在为他找台阶下，他不下就是在给自己找难堪。
殷奎站起身，沉沉看了风听屿一眼：“去祠堂思过，立刻。”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
眉姨娘见自己一番苦心算计就得这么个结果，当即发怒，“爷再这么偏宠大小姐”
“哎呀眉妹妹，爷有爷的思量，妾们后院妇人还是少说为妙。”喜姨娘打断，依旧是一张笑脸。
眉姨娘还想再说什么，被殷奎一个厉色眼神镇住，极不情愿地闭嘴。
她咬紧牙，转头阴恻恻地看着风听屿，眼神宛如淬了毒。
殷姒向来睚眦必报，今日自己使阴谋陷害了她，若这件事过后殷姒不死，那么日后她庄眉儿和她家成俊定不会好过！
风听屿看出眉姨娘眼中杀意，冷冷扫视一圈作伪证之人，转身没入夜雪中。
当城主让自己说话时，殷异迟疑了。
来之前，他以为今夜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千唾万骂的人会是自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完全没有辩解的机会。
可他看到了孑然立在殷奎对立面的殷姒。
少女面上一片沉凝，终于不再是看到他替她顶罪时的庆幸与嘲弄。一身锦衣华裳发皱，也不光鲜如白日握竹时。
他注意到，她好不容易好看了点的脸划过一条红线，又肿起来。
他觉得可惜又好笑。本就不漂亮了，这下更丑，脸肿得像个胖包子。
殷奎不相信她，还动手打了她，他实则幸灾乐祸，险些笑出声来。
殷姒撒过无数次谎陷害他， 做错了事死不悔改，阴狠恶毒，不被相信不是很正常吗？
是她活该。
他酝酿好了说辞，想要看骄傲的大小姐百口莫辩、跌入尘埃。谎言而已，稚子尚且张口就来。
可在看向她的一瞬间，她眉宇一派清明，没有丝毫他所想的扭曲与怨毒。
他更讨厌她了。
殷姒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和他一样，遭人厌恶、厌弃，直至彻底被世俗弄脏，一颗心变得黢黑。
后来怎么就说了一句实话呢？
殷异有些恼，却并不后悔，就当在报她今日无意之恩。
他不会为她解释的。
她不配。
夜半，风听屿一个人待在祠堂。
雪下得很大，她抱膝坐在蒲团上，周遭阴冷的寒气穿透衣裙直直钻进身体，冷得她手脚发木。
喜姨娘是不会不管殷姒的，想来是眉姨娘动了手脚，命人拦截了被衾貂裘。
风听屿仰头望向台上块块碑匾，隐隐感受到了鬼灵。
祠堂死气沉沉，向来是蕴妖养鬼之地。若是她自己的躯体，通灵开眼便能看到散魂遗魄凝聚而成的小鬼。
小鬼吸食精气怨气成长，若是往生怨念过重则会保留往生记忆，化作厉鬼恶鬼。
该不会，殷异那厮就是在这儿私养邪祟的吧？
风听屿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
祠堂阴气确然偏重，却不至于蕴养出覆灭一整座城的邪祟。
再者，殷异现在还没有成长为未来呼风唤雨的妖主，召唤不了大妖和恶鬼。
除非除非他吞噬了大恶妖的元丹！
古籍记载，墨蛇妖炼化吸收黑水蛟的元丹，雷劫后方可一举进化为黑蛟，换血般跨越了阶级沟壑。
可问题是，鲛人除了控水与幻术，杀招威力堪忧，拿什么击杀黑水蛟这样强悍的大妖？
那殷异到底是怎么爬上妖主尊位的？总不可能是凭借一张漂亮的脸蛋吧！
风听屿百思不得其解。
吱嘎——
一道细微的开门声传来，风听屿收好思绪转头看去，看见一个少年抱着一床棉被朝她走来。
许是棉被遮挡了视线，他的步伐歪歪斜斜，看起来有些滑稽。
风听屿下意识以为是殷祺，然而目光触及对方一头银丝，心口一梗。
这厮来作甚？
殷异走到她身边，放低被子露出一张沾染了雪花的脸。他低声唤：“姐姐。”
风听屿撑腰往后一仰，仔细提防着他：“你来干嘛？”语气并不友好。
殷异低垂下头，呈现出一副惨遭抛弃、无人在意的可怜样。
“我怕你冷。”
风听屿扯了扯嘴角，简直要笑出声。
装什么啊？
她没说话，风雪趁机从微微开合的门口飘进来，呼呼的风声与埋尸的厚雪能掩盖夜幕下的一切罪恶。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风听屿抬头看向少年还未化作重瞳的黑眸，上面有润泽的光点在跳动，是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火。
她记忆里殷异确然杀不死，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年少时不够强悍能被杀死？
她得试一试。
如若不然再寻他法。
风听屿拧眉不语，拳头越攥越紧。
反正眉姨娘等会儿也会派人来杀她，总归是见血，多杀一个殷异，是她“失手”。
他确然还未沾染罪孽，大不了，大不了她自戕抵这一条命！
她真的没办法了。若现在不杀他，等他一朝强大起来，就真的无法杀死他了！
尸山血海，风雨飘摇，百姓颠沛流离，若重来一次还是那样惨烈的结果，意义何在？
风听屿冷静下来，不再多看殷异一眼。
她兀自起身缓步走到墙角，从暗处提来一把预先准备好的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