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雪落，除夕将至。
眼见年关渐近，各峰同门为了过节筹备年货忙得脚不沾地。可逍清峰却截然不同，只有一日便是除夕，他们逍清峰什么都没有准备。
看着空荡荡的逍清峰，沐夭霖也不得不着急。
雪落无声，雪厚如被，一袭红衣掠过，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咚咚咚！”
“吱呀！”
陈旧的木门带着岁月深深的痕迹，推开时发出的动静略显沉重。
沐夭霖推开书房的门，只见她那宛如仙人般的师父如往常一样，端坐在桌案前，一件上好的白狐裘披在他身上，雪白的狐毛与书房外的皑皑白雪相互映衬，手中握着书卷，目光片刻不移地盯着书。
上天着实厚待她这师父，不仅给了他绝顶的天资，就连这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出众。
沐夭霖站在门口，脚步难移。
不知是不是入冬后少受日晒之苦的原因，她总觉得师父近来的脸色愈发白皙。他的白并非女子般娇嫩的白，而是纯净、素雅、健康且清俊白，恰似身后那纯净无瑕的雪。
再仔细一瞧，白皙的皮肤下却又略显失了些血色，让他原本清冷的神情更添几分寒意，仿佛要将所有人靠近他的人拒于千里之外。但奇怪的是，这般寒意并未让想要靠近他的人望而却步，反倒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去温暖、去消融那些寒意。
书房外，雪纷纷扬扬地洒落。
书房内，寒意阵阵逼人。
柳清泠抬眸，那清明澄澈的眸子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仿佛那双眸子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霜雪。
“站在门边做什么？既然来了，就赶紧进来，把门掩上。”
沐夭霖赶忙关上房门，搬了把小凳子坐到柳清泠身旁，忍不住凑近窥探他手中的书，好奇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书？您怎看得如此入迷？”
淡淡的气息靠近，看书之人的手不自觉地一紧，手指捏着的纸张已皱了许多。
“还是这般没规矩……”
柳清泠瞥了她一眼，前一刻还寒霜之气仿若数九寒冬的眼眸，此刻仿若春风拂过湖面，寒意尽散，责备的语气中携着明晃晃的宠溺。
“坐正了，别歪歪扭扭的。”
“哦。”沐夭霖嘟囔了一声，立刻挺直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白净的脸被寒意冻得通红，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下，仿若桃花绽放，粉嫩娇美。这样一张小脸本就惹人喜爱，更何况此刻她还一脸严肃认真地板着脸，又天然带着几分倔强和坚毅。
柳清泠放下书卷，注视着她，心中不禁泛起如水波般的柔情，温声道：“说吧，一早便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声音依旧平淡如水，让人难以揣度说话之人的情绪。
沐夭霖笑容灿烂，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明亮清澈，说道：“师父，我见别的师兄师姐们都忙着准备年货呢。要不咱们也下山去准备些年货呗？”
柳清泠轻笑一声，“你有银子？”
沐夭霖收起笑容，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沐夭霖一脸无奈，她何止是没银子，她不仅没银子，还倒欠着师父好几十两银子呢！
沐夭霖心中失落。
看来，今年的年夜饭要去萧膳峰吃了！
沐夭霖起身准备出门，行至门边，柳清泠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去为师房中取一百两银子出来。”
双眸瞬间明亮，转身应道：“好嘞，师父。”
说完，便急匆匆地奔向柳清泠的房间。
柳清泠望着在院中欢奔的背影，不由得失神许久，轻声呢喃：“唉，是我这个做师父的考虑不周了。”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他孤身一人早已习惯，过节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日子，可有可无。可他却忘了，如今他身边多了一个年幼的小徒弟，他自己可以不过节，但他这小徒弟却是不行。
柳清泠暗自反思着自己的疏忽之处。
思索间，只见红裙飘动，女子已然拿着钱袋快步奔回书房。
“师父，银子拿到了，咱们何时出发？”
她笑容明媚，嘴角挤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可爱极了。
柳清泠起身，“即刻动身。”
行至门边，女子笑容更盛，柳清泠却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挨着。
沐夭霖忽然愣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圆的双眼只能盯着柳清泠的肩下。她师父身材高大，即便这半年她长高了许多，也还是不及师父肩膀。在这个高度，她总能清晰地感受到师父呼出的气息，温温的，热热的。
“师……师父，怎……么了？”
柳清泠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动，淋了一头雪也不自知，雪化了水，再着凉生病，有你受的。”
沐夭霖原地怔愣，头顶仿佛有什么轻柔拂过，瞬间，雪花自头顶纷纷扬扬地飘落，又听到柳清泠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
柳清泠脱下身上的狐裘大氅给沐夭霖披上，接着说道：“走吧。”
雪日里，一人撑伞，一人御剑，飞出逍遥派。
空中赏雪，别有一番意趣。
沐夭霖将手伸出伞外，接了薄薄一层雪花，手伸向前。
“师父，您看这雪好软好软。”
柳清泠垂眼，她的手上确实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轻轻的，软软的，但落入他眼中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刻，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已深知她的手有多冰冷。
“你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受凉发热的事了？当心再着凉。”
沐夭霖身子一颤，连忙拍掉手中的雪花，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我若是学会了御火符咒，是不是就不怕冷了？师父，你何时教我御火符啊？”
柳清泠却道：“御火符威力过大，以你如今的修为还难以掌控，待你修为有所精进，为师自会教你。”
沐夭霖连连点头。
逍遥山大雪纷飞，寒意逼人。
入了城，大雪已停。
街旁的百姓清扫着厚厚的积雪，纵然大雪刚过，寒气未消，街上却依旧行人如织。他们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另一只手提着为过年准备的鱼肉蔬菜。
师徒二人一间间商铺、一个个小摊地逛着。转眼间，他们手上也像街上的行人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买了年货，柳清泠带着她入了一家衣料铺子。
衣铺老板见铺中的伙计都在忙着招呼客人，便自己迎上前去，引领着两人挑选衣物。
沐夭霖满心疑惑，逍遥派每季都会为弟子置办两套衣物，师父身为逍遥派长老，更不缺衣物，师父为何要带她逛这衣料铺子？
“师父，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柳清泠道：“依照习俗，新年要给孩子置办新衣。”
沐夭霖更加疑惑了，“可是咱们逍清峰也没有孩子啊？”
说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满怀期待地仰头望着柳清泠，手指着自己，问道：“难不成是给我买的？”
“整个逍清峰除了你我还有他人吗？”
柳清泠微微垂眼，小小的脑袋缩在狐裘领子里，宽大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他知道，大氅之下的那一袭红裙已经短了些许，露出了一小节脚脖子，照如今的情形，那身衣服很快便穿不得了。
“谢谢师父！”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兴奋，欢快地在一排排鲜艳的成衣中挑选个不停。
行商之人每日迎来送往，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只要人一进铺子，谁有钱，谁买东西，谁付银子，他们一眼便能分辨。
老板安排了一个刚送走客人的伙计陪着沐夭霖看货，自己则引着柳清泠去隔间饮茶休息——这位才是付银子的财神爷，他可得好生伺候着。
她挑了几套衣服，换上。
“师父，您看这身怎么样，好看吗？”
她欢欣雀跃地站在他面前。
柳清泠不带任何情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一身衣服是十分淡雅的青色。
长裙几乎曳地，衣领处和袖口旁都绣着点点花纹作为点缀，淡淡的青色将她的小脸衬托得粉嫩娇俏。最为常见的剪裁款式又掩盖了它华丽的锋芒，不会喧宾夺主，盖住了主人原本的神韵。这身衣服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称得上是上乘。
柳清泠点了点头，“你自己喜欢吗？”
沐夭霖连连点头，她喜欢。
最高兴的当属衣铺掌柜，连连称赞道：“姑娘容姿绝世，即使是仙女下凡，也不及姑娘半分颜色。”
貌若天仙，试问世间女子谁能抵挡得了这样的夸赞？沐夭霖自然也不例外，心里乐开了花，笑得合不拢嘴。
又换了下一套衣裙，又问了柳清泠同样的问题。
几次下来，柳清泠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挑的都是青色或蓝色这类素雅的衣服，却没有一套是她自己喜欢的红色。
“你不是喜欢红色吗？怎不挑红色的？”
沐夭霖怔了一瞬，笑着说道：“青色和蓝色我也很喜欢，再说了，大家都穿得很素雅，我也没必要整得那么花哨，太不像样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逍遥派为弟子准备的衣服多是青色和蓝色。
“也罢，你喜欢便好。”顿了顿，又问：“挑好了吗？”
沐夭霖笑容灿若星辰，点头道：“嗯，挑好了。”
柳清泠道：“收拾东西回家。”
沐夭霖收拾好东西，柳清泠也付了钱，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城郊无人之地，才将那一堆物品收入乾坤袋中，御剑赶回逍遥派。
回到逍清峰时，天色尚早，沐夭霖看了一眼天色，便道：“师父，此刻时辰尚早，不如趁着天还没黑，把对联写了？”
柳清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问道：“你写？”
沐夭霖红了脸，道：“师父……我那字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把我写的对联贴在咱们逍清峰的门上，被别的师兄师姐瞧见了，还不得笑话死啊。”笑容瞬间变得谄媚起来，“为了咱们逍清峰的清誉，要不……师父您屈尊降贵写上两笔？”
柳清泠不禁一笑，“给为师研墨。”
“好嘞。”
沐夭霖匆忙把书案清理干净，站在一旁研墨。墨块在砚台上缓缓划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沐夭霖磨着墨，也不忘看一眼师父的动作。只见柳清泠从乾坤袋中取出对联，将其铺开，提笔，蘸墨、下笔，一气呵成。
师父认真的模样真好看！
沐夭霖暗暗想着，盯着挥毫泼墨的柳清泠赞叹道：“师父的字真好看！”
柳清泠头也不抬。
初初教她书法那段时日，她也时常称赞他的字好，每一次，他谦虚几句之后都会顺势鼓励她，但经过这几个月，他也明白了——书法之道确实需要天分，没有天分再努力也是徒劳。
沐夭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即便他日日盯着，守在她身旁教导，她那一手字还是如同被小鸡刨过一般的灵动！
他无奈摇头，接着在对联上落笔，又听她问道：“师父，您那个装东西的小袋子是什么法宝，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装进去？”
“那是乾坤袋，乾坤袋中融入符咒，符咒在其中形成一个结界空间，可以存放很多东西。”
沐夭霖又问：“那那个乾坤袋是不是特别大，可以一直装很多很多东西啊？”
“乾坤袋中的空间大约和这间书房差不多大，能装的东西也就和这间屋子能装的东西差不多。”
“原来如此。”沐夭霖一边磨墨一边说道：“等我把符咒术都学会了，我也能自己制作这些法器了。”
沐夭霖幻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把符咒术练到她师父的水平，却听柳清泠问起：“近来，御剑术心你法学得如何了？”
沐夭霖心中叫苦不迭，她这师哪里都好，就是时不时考她几句这点着实令人苦恼。
“……”
沐夭霖一字一句地背起来。
方才背出两句，对联已经写完。
柳清泠一边听沐夭霖背心法，一边轻轻地整理着墨迹未干的对联，而后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她背诵。
半晌，沐夭霖背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背得不错。”柳清泠夸赞了一句之后，声调陡然一转，沉声道：“只是想要学会御剑术，光会背心法是远远不够的，日后还需勤加苦练。”
“是，弟子明白。”
御剑术难学，沐夭霖又何尝不知，不然钟离义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学会御剑术。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虽然羡慕师父他们能踩着剑在天上飞，也曾幻想过自己学会御剑术后御剑凌空的情景，但练了这许久字也她也明白，有些事并非苦学就能有结果。
背完心法，天色也黑了，师徒二人便各自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