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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西京藩王府(2)

    傍晚时分,西京藩王府的几名家丁正在在一些棉絮上洒着清水。

    “忠伯,我们为何要在棉絮上洒水啊?”一名年轻家丁疑惑不解地问道。

    “丞相家奴七品官,咱们藩王府的家丁也不会逊色太多吧。留你在府中,是让你多嘴多舌的吗?你若再如此这般恼人,便赶紧给我滚回去,换你爹回来。”那名叫忠伯的中年人不耐烦地训斥道。

    “我爹大抵是肺痨之症,恐……”

    “嘘!”忠伯赶紧捂住这名口无遮拦的年轻家丁的嘴,厉声骂道,“混账玩意,你爹那么鬼精的人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蠢笨的玩意。你爹的病症是你可以随口挂在嘴边瞎咧咧的吗?若非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打死我都不会来管你这个憨货的死活!老子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想在藩王府中干活,以后就闭上你的臭嘴。”

    “是是是!”年轻家丁被训斥得再也不敢多嘴,埋头将清水洒在棉絮之上。

    没人发现,这个年轻的家丁在转身之际,眼中暴起两道精光,眼珠骨碌碌地转得飞快, 全不似忠伯训斥的那般蠢笨憨直,稍一打眼便能断定,此子是个聪明伶俐之人。

    这个看似蠢笨憨直年轻家丁,正是在玉门关侥幸逃过一劫的牧辰。

    牧辰路过柴房附近的一个储物房时想要进门去给棉絮洒水,谁知那忠伯匆忙拦在他身前道:“这个房间我已经洒过水了,你不用管了。”

    “我去检查一下吧,俺爹交代俺,做事要细心,凡事多检查就会少出纰漏。”牧辰憨憨地想要进房。

    “哼。这会儿想起你爹的教训了?那你爹有没有教训你,让你凡事听我的?”

    “有!”

    “那就赶紧走!”

    “可是……”

    “滚!”

    “好吧。”牧辰不情愿地离开,留下忠伯气鼓鼓地在原地懊悔。待牧辰走远,忠伯推门进屋,声音冰冷地说道:“不要再发出声音,否则老爷真的会把你们几个烧了。呸,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忠伯余怒未消地离开后,房中七八个被绑缚手脚,堵住嘴的仆人纷纷低下头去。他们满心后悔地静静等着未知的下场。

    夜幕将整个西京完全笼罩了起来,千家万户纷纷亮起了灯火,或明或暗,或稀或疏,各有不同。

    西京藩王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府中的众多仆人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将各式各样的吃食源源不断地送入宴客厅中。

    戌时一刻,朱展辉准时来到西京藩王府。

    待他进入宴客厅时,厅堂中早已宾朋满座,只待他一人。见他到来,九成九的人纷纷起身行礼,这些人中有许多靠着腾龙商会过活,有许多人的子侄在腾龙商会中谋了差事,有许多人慑于腾龙商会的庞大势力,最后,还有许多人是慑于朱展辉本人的心狠手辣。

    朱永安和朱永昌兄弟二人见到这副场景后,脸色阴沉如水,眼中的妒恨就如九幽寒潭里的坚冰一样刺骨。

    朱永灵浅浅地微笑着,没有人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鄙人在商会中的公务比较繁忙,望各位切勿怪罪!”朱展辉拱了拱手,随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朱厚明的身边。

    西京藩王朱厚明待他落座后,呵呵笑道:“呵呵,本王自幼丧母,全凭奶娘的悉心照料才能苟活至今,奶娘的养育大恩至死难忘。每年的今日,本王都会设宴庆贺,一来是为奶娘庆贺生辰,二来也是提醒诸位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望诸位谨记在心,身体力行,切勿忘却。祝您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一身布衣的西京藩王朱厚明,起身向身边的奶娘躬身行礼,奶娘慌忙起身将他扶起来,口中连连称:“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藩王的奶娘,本名田翠儿,本是藩王府里的一名丫鬟,因为人勤快能干得到老夫人的认可后,赐了朱姓,改名为朱翠儿。藩王奶娘,在旁人眼中本该是地位崇高的老祖宗,但她本本分分惯了,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藩王府的家奴老嬷嬷,所以凡事都不会僭越。也是因此,她在藩王府中的实际地位并不甚高,家奴佣人们也只会在明面上尊称她一声老祖宗,其余时间都并未将他放在眼中。古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诚不欺我。

    今夜,虽是藩王奶娘的生辰宴,但众人并未将其作为主角,大家齐齐看向的却是朱展辉。他一身锦缎华袍,与藩王的一身粗布衣衫形成了异常醒目的对比,不禁让在场的众人浮想联翩。

    朱展辉对众人的异样眼光置若罔闻。他眼帘低垂自顾自地喝着面前的清茶,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感觉。本该热热闹闹的生辰宴,一时间竟无人出声也无人吃喝。

    朱永灵端起身旁的一个锦盒率先起身,她一颦一笑地来到奶娘跟前,铺开长裙后拜倒在地,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后,打开锦盒露出一枚鲜艳欲滴的桃子,然后恭敬地说道:“奶奶,孙女为您寻了一枚寿桃,祝您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众人见到这枚鲜活的桃子时,都不以为意,心中大抵都在腹诽小郡主太过吝啬。唯独藩王朱厚明见到这枚桃子时,眼瞳骤然收缩,神情立时紧张起来。

    “好好好,谢谢乖乖灵儿,奶奶也祝你健健康康,事事顺遂。但是这枚玉桃太珍贵了,奶奶可不能收啊。”奶娘朱翠儿搀起朱永灵,推辞道。

    “奶奶是怎么认出来这寿桃是玉石做的啊?”朱永灵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奶奶我年轻时见过它。”朱翠儿像似忆起了往昔,感怀道,“灵儿的心意奶奶已经感受到了,奶奶年事已高要它无用,灵儿好好收藏,未来做个传家宝也是极好的。”

    朱永灵见她这样说,便将锦盒收了起来。众人见她收起了玉桃,也是唏嘘不已,唯独朱厚明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朱永安和朱永昌见状,各自带着一群夫人、小妾和儿子女儿们,浩浩荡荡地跪倒在奶娘面前,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吉利话,奶娘分不清谁是谁,也是含含糊糊地回了一些吉利话。至于各自送的礼物,奶娘随意收了几份吃用的物什。

    有了小郡主和小郡王的带头,生辰宴才算勉勉强强地热闹喜庆了起来。

    朱展辉始终没有上前恭贺,一直把玩着面前的一些餐具,宴客厅中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反常表现,但无人点破也无人敢去惹他,包括朱永安和朱永昌两个纨绔小王爷。

    往年几个时辰仍未结束的生辰宴,今夜草草地结束了,宾朋们匆匆离去,偌大的宴客厅中只剩下了西京藩王的一些近亲和他们的一些贴身侍士。

    待所有宾朋尽数离去,朱厚明才沉声问道:“此事你准备如何了结?”

    在永安、永昌和永灵兄妹三人不知所措之时,朱展辉淡淡地回道:“血债血偿!”

    “不能善了?”

    “不能!”

    “不欢恩情,不顾亲情?”

    “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好!我知晓了。”朱厚明话音未落,将面前的一个酒杯推落在地,酒杯‘砰’的一声摔成碎片。

    酒杯摔碎的声音刚刚落下,宴客厅外冲进来一队队身着盔甲的府兵,一队手持长枪,一队手握战刀,一队弯弓搭箭,这些府兵举止干脆利落,行动迅捷,目光森然,俨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

    府兵冲入宴客厅后将朱展辉团团围住,刀、枪和箭头齐齐瞄准着他的头颅,感觉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身死当场。

    朱永安兄妹三人从未联想过这样的局面,各怀心思之余也都有些战栗,剩下一些亲朋此时懊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不趁早离去,为了彰显比旁人更亲近一些而留下来,简直愚蠢至极。

    朱展辉不慌不忙地将面前的一杯清茶放倒嘴边,轻呷一口后,一饮而尽,他将茶杯缓缓放回桌上,淡淡地问道:“听白长老说,义父您是不想杀我的,不知是何缘故,改变了想法啊?还是说,白长老也在骗我?”

    “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改改变想法的缘由。”藩王朱厚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学着朱展辉的模样缓缓品起来。

    “义父一开始就想杀我?”

    “是,也不是。倘若你没有把商会做起来,我会杀你。把商会做到如今这样,我也会杀你。想要取本王而代之,我更要杀你。”

    “难道没有想过不杀我吗?”

    “商会做起来,能维持藩王府的用度,或许就不会杀你了,但谁又知道呢?”

    “义父为何非要杀我?”

    “呵呵,你的才能已经威胁到他们几个了,他们绑一起也斗不过你。但他们两个毫无自知之明,变本加厉地去迫害你,不用猜也能想到,他们早早晚晚会死在你的手里。但,这两个逆子终归是我的血脉。”

    “仅此而已?”

    “不错!”

    “哈哈,义父,你果然够虚伪,够卑鄙无耻!难道不是因为我是靖王的儿子,你的亲侄儿的原因吗?”

    “什么!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枚玉桃就是靖王的传家之物,总共两枚,本是我母亲的嫁妆,另一枚就在义父的密室。我说的没错吧?”

    “你到底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哈哈哈,告诉义父我是如何知晓的又有何用能?此事如今有这么多人知道,难道义父要杀光在场的所有人灭口吗?”

    朱展辉说完这话,在场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他们不自觉地齐齐看向朱厚明,惊惧的眼神中已经蕴含了满满的乞求。

    “混账,本王岂会是这样的人!动手吧。”藩王朱厚明担心夜长梦多,赶忙下令格杀朱展辉。

    在场的一众府兵无一人动手,像是被人施了法定了身一样。

    “杀了他!”朱厚明不可置信地嘶吼道。

    场中的府兵仍是纹丝不动,这副诡异的局面令人毛骨悚然。朱永昌最先反应过来,他试图起身离开,可是一柄长枪将他顶了回去,锋利的枪头在他的胸口刺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隐隐渗出了鲜血,显然这名府兵并未因为他的小郡王身份而手下留情。

    就在几人疑惑不解而又惶恐不安的时候,朱展辉的手指轻轻拨倒了茶杯,他蘸湿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殺’字。随着‘殺’字最后一笔的这一捺落下,先前刺伤朱永昌的那名府兵,毫不迟疑地将手里的长枪枪头送进了他的后心,待枪头流出殷红的鲜血后,府兵轻轻地转动枪柄,使其将他的心脏彻底搅碎。

    野心勃勃,壮志满怀,荒淫无度, 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咎由自取的西京藩王府小郡王朱永昌就这样死不瞑目地断了气息。

    朱永昌的死让其他几人瞬间清醒起来,也让他们更加恐惧起来,他们甚至不敢尖叫,只是不停地颤抖着身体。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朱厚明此时也十分恐惧,他颤抖地问道。

    朱展辉并未出声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随后又在桌上写了一个‘殺’字。与前次一样,当他将这个‘殺’字写完,朱厚明身边的老管家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柄匕首,然后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咽喉,脖颈上的血管和气管被同时刺破,血柱在风箱一样的喘气中喷洒出来,溅得到处皆是。

    老管家名叫贾立青,跟了朱厚明四五十年之久,旁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和深浅,只知道这个老人武功奇高。

    朱厚明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难以置信地望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眼中的迷茫变得越来越模糊时,他的双眼突然瞪得奇大,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就在宴客厅中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烈,恐惧的情绪到达了顶峰之际,场中突然响起一个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好!杀得好。反正今天大家都要死,那就一起死吧!哈哈哈哈”

    朱永灵将酒壶重重地砸在地上,酒壶‘砰’地一声,被摔得粉碎,她怒吼道:“烧!”

    她料想的藩王府燃起熊熊烈火,然后烧成一片火海的景象,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朱展辉的一声嗤笑。

    “是你!你动了手脚!”朱永灵疯狂地冲向朱展辉,但被一名府兵一枪棍扫倒在地。所幸是枪棍横扫,而非枪头刺杀。

    “会长,我……我家中有事,可否先行离开?”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颤抖地来到朱展辉的面前,乞求道。这是藩王朱厚明的族弟,按辈分论起来算是朱展辉的族叔,但他在腾龙商会谋有差事,又算是他的属下。可是,当一个人的性命悬在别人的一声令下时,不论如何算关系都将是白扯。

    朱展辉挥了挥手,一众府兵让开一条路,任由他仓皇离去。其余人见状,争先恐后地上前乞求,可是换来的却是一个个‘殺’字。

    临近亥时,广阔而豪奢的西京藩王府燃起了熊熊烈火,很快又化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燃起之前,一个消瘦的身影从藩王府的后门一闪而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此人,正是见证了藩王府被覆灭的牧辰。

    牧辰在西京已经蛰伏了两月有余,他依仗着从朱紫萱那里学来的易容之术,在城中探查隐秘、挑拨是非、兴风作浪,本想不择手段地弄死朱展辉为师傅报仇雪恨。可是,在绝对的实力和庞大无边的势力网面前,这些偷鸡摸狗的小手段都如稚童过家家一样不堪一击。

    从玉门关脱险后,牧辰在难以承受的自责和悲痛中煎熬了许久。他痛恨世道的残酷,痛恨天道的不公,痛恨噩运缠身,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在巨大的悲伤中,牧辰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在想到汪剑九舍命护自己离去时,他猛然想到事情的蹊跷。师傅汪剑九自从在临潢府行刺耶律阿保机之后便失去了踪迹,世上除了他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行踪,所以当初玉门关的埋伏绝无可能是为了汪剑九,只可能是为了他。倘若是为了伏杀他,那么,在他列数所有与自己有交集的人中,想要伏杀他,并有这等势力的,只有腾龙商会的会主,朱展辉。一念及此,他便毅然决然地潜伏进了西京城中。

    他在城中暗中探查,可是腾龙商会的势力太过强大,好几次都险些暴露了身份,还好他机敏过人,侥幸逃脱。待他查实,玉门关的伏杀果真是朱展辉命人所为后,他便决定刺杀。但是,朱展辉周遭的明暗保护力量异常强大,他们交织配合得如同铜墙铁壁一样,难以寻到半点纰漏。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寻找从内部瓦解的手段。

    事实上,朱展辉覆灭西京藩王府应属必然的结果,他们彼此间的仇恨和利益纠葛早就埋下了因果祸患。牧辰的参与和挑拨,只是加速了覆灭时间罢了。

    如今,藩王府已经覆灭,但朱展辉仍毫发无伤,这令牧辰十分懊恼和沮丧。

    面对腾龙商会和青城山墨门那样的庞然大物,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撼动他们,真的如同蝼蚁想要覆灭泰山一样异想天开。

    他虽然有些颓然,但死也不会放弃复仇。

    现实里的世道不会像《山海经》里的志怪故事那般玄幻,巍峨高山、浩瀚汪洋终是难凭一人之力可以撼动,也休想一夜之间就能移山填海;难以企及的东西,也休想一夜之间变得唾手可得。

    然而,万千道理,终究还是离不开:因果相循,厚积薄发八个字。只有一分一毫,一点一滴地积蓄力量才有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一日。

    牧辰想通一切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京,独自赶往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