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九曾言丐帮总舵在商都,前往开封府恰好同向而行。
牧辰与聂诗雨一边问路打听,一边徒步而行,饿了吃些行囊中的肉干、山野间的野果,渴了喝些溪水。就这样,两人一连走了半个多月。
“咵咵咵……”一阵马蹄声从远处迎面传来,牧辰拉着聂诗雨一个健步窜进灌木丛里隐伏起来。不消片刻,一匹黑色大良马疾驰而来,打眼一瞥,即便不懂马的人也知道这绝对是一匹上好的良驹宝马。马背上驼伏着一个消瘦的青年,时不时向后张望,显得惊慌失措。
嗖嗖两声,两支利箭破空划过,分别击中一人一马,在空中溅起两朵血花,那匹良驹宝马痛苦地悲鸣一声,疾奔几十丈后,跌跌撞撞地翻倒在路边,没了气息。马背上的青年被掀飞出去一丈多远,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落地后又翻滚着滑出去很远,生死不知。
就在那名青年落地后的眨眼功夫里,三匹同样雄壮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端坐着两男一女三名年轻人,都穿着大梁国禁卫修罗营的官服,满脸尽是倨傲神情。三人同时一拉缰绳,三匹骏马嘶鸣几声,齐齐骤停在道上。
领头的男青年将一张精巧的弓弩放回后背,双手一按马背纵身而起,这随意一跃足有丈高,却如一片轻羽一般轻轻地飘落在地上,他得意地回望两女,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轻功是多么的了不得。两女的美眸中同时泛起娇羞的光彩,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领头的青年虽然有意显摆一番,但也知道轻重缓急的道理,他迅捷地来到中箭青年的身边,在其身上一阵摸索,从他怀里摸出一个锦囊,略一打量便装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探了探那名青年的鼻息,发现已然没了丝毫气息,口鼻间的体温也在逐渐下降,但他依然不放心,取出长靴中的短刃,重重地斩在中箭青年的脖颈上,将其气管、食管齐齐砍断,这才彻底放下心,起身离去。他几个纵跃上了马背,一紧缰绳,冷酷地低喝一声:“走!”
三人扬长离去,来得急,去得快。
待马蹄声渐渐远去,藏在灌木丛里的牧辰和聂诗雨赶忙窜了出来,两人快步来到地上那人近前。只见地上那人一身绸缎锦衣,身形消瘦,脖颈半断脑袋耷拉着,喉间仍在汩汩流着黑血,脸色也是紫黑一片,显然是胸膛中的那一箭淬了剧毒。牧辰原本就是胆大之人,心性也比常人坚韧许多,加之接二连三的流浪独处经历,如今再遇到这种场面,也没有多少惧怕。他方才看得真切,这名青年临死前隐蔽地抛出了一物,约莫就掉落在西南方的两三丈之处。他十分好奇那人为何临死还要甩出一物,故而过来察看一番,他快步走去,果不其然,在杂草丛里找到一个锦囊,看模样与那禁卫修罗营搜走的一般无二。
牧辰刚捡起锦囊,又隐隐约约地听见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来不及细想,拉起聂诗雨慌忙跑进树林,迅速离开。牧辰见三名青年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想来必不是良善之辈,自不会做物归原主后还要被人杀人灭口的蠢事。
来人自然还是那一男两女三名青年人,那青年男子此时已然彻底失去了先前的从容模样,焦急惶恐地在附近仔仔细细地再三巡查,足足搜寻了一两个时辰,将方圆百丈都逐寸逐寸地细查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能面如死灰地悻悻离去。当然这一切情景,牧辰是毫不知情的。
牧辰和聂诗雨一路东行,约莫走了两个时辰,来到一片隐蔽的树林。在聂诗雨百般催促下,牧辰举目四顾确定周遭没有人迹后方才掏出先前得来的锦囊。翻开锦囊,掏出一层又一层棉絮,直到锦囊中只剩下一颗鸡蛋般大小的珠子和一块幽黑方块。他将珠子和方块掏出后托在掌心,只见阴暗的树林瞬间变得异常明亮,幽黑方块显得更加幽暗。
“夜明珠!”牧辰和聂诗雨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牧辰赶忙将夜明珠收入怀中,一遍遍环视周遭,生怕被人窥视。聂诗雨哪里忍得住夜明珠的诱惑,一遍遍催促牧辰将之取出来欣赏。牧辰将夜明珠送到聂诗雨手中,任由她把玩。
聂诗雨托着夜明珠啧啧称赞:当真是稀世珍宝,简直叫人爱不释手。
牧辰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待聂诗雨把玩一阵后叮嘱她将之收藏起来,免得落进旁人眼中,生出杀人越货的歹毒心思来。
聂诗雨早已不是当初凉州刺史府衙里的千金大小姐,她也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何况在南山岛上的那段时间了,汪剑九给他们讲了无数个江湖上杀人越货,谋夺他人财物的故事,她晓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于是赶忙用手掌捧着夜明珠的亮光。但她又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在不知不觉中又拿出来欣赏,于是就将夜明珠还给了牧辰。
牧辰在聂诗雨把玩夜明珠之际,细细察看了一番幽黑方块,他知道能与夜明珠放在一起的东西肯定也是不凡的宝贝。他轻轻摇晃这块幽黑的方块,只听方块中传来微弱的声响,这说明方块中藏有东西。只是,不论他如何试验、寻找,始终找不到幽黑方块的入口和关窍,束手无策之下只能将它和夜明珠一起藏进了行囊中的衣衫里,等待好的时机,再去它的奥秘。
待牧辰将两件宝物收藏好以后,两人用火折子将地上的棉絮和锦囊尽数烧成灰烬,再用碎土将灰烬掩埋后,又细细巡查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后,两人才放下心,继续赶路。
大梁朝廷官府的海捕文书一般会张贴年许,牧辰和聂诗雨不敢穿街走巷去涉险,依旧只能跋山涉水,艰难而行。
一道闪电将乌黑的天空撕成两瓣,随即咔嚓一声轰鸣振得大地都在摇晃,片刻后暴雨倾盆而下。闪电、轰雷催促着暴雨越下越大,像是急切地要将这遍布尘埃的污秽世界清洗干净似的。
一座无名大山的山脚,偷偷藏着一间破败的道观。在这间破败道观的黑暗角落里,依偎在牧辰身上怔怔发呆的聂诗雨被刚才的雷声惊得回过神来。她死死抱住牧辰,好像生怕惊雷闯进道观来一样。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牧辰在黑暗里静心聆听,一,二……八,嘟嘟嘟,越来越近,慢慢停了下来。
牧辰赶忙拉起聂诗雨,快步退往后殿,后殿已经多年无人修缮,道观外暴雨倾盆而下,道观后殿小雨滴答不停。
‘吱呀’一声,像似道观大门被人打开,‘刺啦’一声,火花石划过火纸,道观内亮起一抹火光。
“该死,真他娘的倒霉!只能先避一避雨了!”
“大哥,我们只能稍作停留,明早寅时时必须赶到开封府,否则……”
“哎,如此大雨,剩余两百里……恐怕是……”
“老三,这些马还能坚持到开封府吗?”
“大哥,西凉马虽然耐力好,但这一路急行来已经跑毙了四匹了,剩余这八匹马即便是轮换骑行,恐怕也赶不到开封府。而且眼下这暴雨也不知道何时能停,前方道路肯定非常泥泞,而且……”
“而且什么?老三,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
“如此暴雨,不出三四个时辰,伊河、洛河的水可能就形成水患了,到时候可能就更难前行了!”
“眼下多虑无用,且先吃些干粮,待雨略微小些,我们抓紧赶路,老三、老四,你二人去给马喂一些草料。”
待老三老四离去,道观内两人在庙堂地上升起一个火堆,找了一些枯木扔进火堆里,脱去蓑衣,盘膝坐下,各自从怀里取出吃食吃起来。
“大哥,九殿下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症?”
“老二,慎言!”
“荒野之地渺无人烟,怕甚。”大汉虽然说得无所谓,但还是谨慎地起身在破观里粗略巡视了一周。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身形异常魁梧,盘坐在地犹如小山一般,这几天累死的马匹基本都是他的坐骑。大哥抬眼瞟一眼老二,像是在询问,见其微微点头,便道:“九殿下所得病症我也不知详情,只知后日日出之前,必须要服下我们此次所送之物,否则凶多吉少!哎,若有延误,不仅我等人头落地,我等家眷也难逃一劫”男子凝视屋外暴雨,狠狠道,“可恨这贼老天,偏在今日落下如此暴雨。”
“大哥,要不让老三一人先行将宝盒送进开封府,或许还赶得及!”
“不可,临行前,唐阁老格外叮嘱,此次出行恐有人半路截杀,叫我等切不可分开行动!”
“可是,连日来并未遇到任何阻碍,如今临近开封府,想必不会再遇到拦截之人,再者暴雨阻行,我等只有老三擅长长途奔袭……”
“可是唐阁老再三叮嘱……”为首大哥此时不免犹豫不决,毕竟这个决定可能就会葬送几十条人的性命。老二见自己大哥满面难色,也没有再说话,其实此刻他心里也是在左右打鼓。
“老三老四为何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为首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隐隐有些不安,说着赶忙起身,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门边走去。待到道观大门边,两人又同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右手缓缓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外面的暴雨如泄洪般倾倒下来,雨夜里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老二推开半扇观门,轻声呼唤:“老三……”话音未落,老二仰面而倒,映着微弱的火光,赫然见到眉心胸口喉间插着三根利箭。为首大哥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知遇到了强敌,反应异常迅速,闪身将观门关上,快速退入内殿。他略一思量,穿起地上的蓑衣,往后殿掠去。
隐藏在后殿的牧辰和聂诗雨透过窗台缝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那人往后殿掠来,赶忙退到角落里的一堆瓦砾后面潜伏下来,在这等黑夜里倒是不易被人察觉。
为首大汉来到后殿,无暇巡察周遭环境,双脚猛一踏地纵身跃起,魁梧如山的身形居然如燕子般轻盈地穿过了坍塌的屋顶,轻飘飘地落在了湿滑的瓦片上,随后迅速伏下身体,匍匐在瓦片上纹丝不动。大汉伏低身体,运足目力观察着观外的周边情形。暴雨越下越大,夜色也越来越暗,观外的情景看不出丝毫异样。
就这样,大汉静静地伏在屋顶,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大汉任由暴雨拍打在自己身上,都不为所动,当真如死了一样。
藏在后殿瓦砾中的聂诗雨已经十分困倦,缩在牧辰怀里不敢酣睡也不敢动弹。牧辰抱着她,静静地注视着屋顶上的大汉,在几次闪电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屋顶上那个魁梧大汉依旧静静地趴伏着。牧辰虽然猜不出大汉的用意,但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一种猎人后代天生的直觉。他相信只要他们发出动静,伏在瓦片上的大汉就会立刻发动凌厉的攻击,将他们二人迅速击杀灭口。
牧辰默默运起内劲,控制真气在全身游走,驱散掉双腿的麻木感。
正当牧辰运行真气在体内游走一个周天结束时,屋顶上的魁梧大汉突然动了起来,只见他身形依旧矫健轻盈,伏低着身体,脚步轻点几下瓦翩,落在后院外消失在雨夜里。
牧辰和聂诗雨两人同时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但都没有挪动身体,他们再次屏气凝神留意着周遭的动静。不过片刻时间,远处传来微弱的刀剑撞击声,夹杂在暴雨声中难以辨认。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道观外已经没了打斗声音,只剩下暴雨拍打瓦片的声音。
牧辰和聂诗雨二人早已习惯了小心谨慎,他们依然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地藏在瓦砾后面,熬过了一个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也停了。整夜的暴雨,让初秋的天气变得寒意袭人。
牧辰让聂诗雨继续藏在后殿,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前。他鼓起勇气在那个早已死去的二哥身上一阵摸索,找出几两碎银和一本绢布包裹的古书,翻开绢布只见古书的封面上用小篆书写着“蓬莱宝典”四字。他顾不得翻开书页瞧个究竟,匆忙将它塞进怀里。他挥手示意聂诗雨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道观大门的一条缝隙,顺着细缝向外张望,直到确认没有危险后一个闪身出了观门。
聂诗雨见状再也顾不得牧辰的叮嘱,赶忙纵身追了出去。双眼看不到牧辰的感觉让她非常恐惧。
牧辰见到聂诗雨满脸委屈地追来,也不再阻拦,两人携手而行,小心巡查起周边的环境。
不远处几株罗汉松下拴着六匹骏马,它们不停打着响鼻,像是同样不适应秋雨后的冰寒。马的脚下躺着两具死尸,身上的着装与死在道观门边的老二一模一样,想来就是昨晚外出查探的老三老四。牧辰略一犹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地上的尸体翻转过来,在两具死尸身上一阵翻找。这一次收获颇丰,拢共搜刮了四十两银子,算是发了一笔“不义之财”。
两人绕着破庙又走了一圈,在道观后院十几丈外的松林里又发现了六具尸体,全是黑衣黑裤外面穿着蓑衣,头上蒙着黑巾将整张脸挡着严严实实。
牧辰故技重施,又是上去一阵摸索,臆想着再多收获一些银两,可是这一摸,吓得他赶忙抽回手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牧辰小心翼翼地拉下蒙面人的面巾,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张女子脸庞。只是雨水浸泡了半夜,使得女子的脸庞苍白无比,已经有些浮肿变形,但从浮肿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女子死前容颜上佳。
牧辰年少懵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速将地上的尸体都搜索了一遍。这六人四男两女,身上没有银两也没有别的物件,只是令两人喜出望外的是,其中一名女子的手臂上绑着一套诸葛弩袖箭。牧辰万分欣喜,他最清楚这套袖箭的威势和好处,赶忙拆下来套在了聂诗雨手臂上。他曾多次想将自己手臂上的那套袖箭装在聂诗雨身上,可是聂诗雨每次都以不擅使用暗器,担心自己在危险时刻耽误性命攸关的大事为借口婉言拒绝。这次,聂诗雨没有拒绝,她多一套防身之物,也可以减轻牧辰的负担。牧辰为她装上之后又重新教授了一遍袖箭的使用诀窍,聂诗雨其实本就会使,绑在手上试验了两次后就已经能娴熟地使用了。
在聂诗雨练习袖箭的时候,牧辰又从那名黑衣女子的腰间找到了两个锦囊,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枚枚锐利异常的弩针。牧辰将一枚枚六寸长的弩针拿到鼻尖轻轻一嗅,幽黑发亮的弩针都带有一股腥臭,显然都淬有剧毒。而另一袋银白铮亮弩针没有任何气味,没有淬毒。
两人迅速收拾妥当后,各自骑上一匹黑马悄然离去。
离开一段路后,两人谈起死在破道观外的那些人,牧辰分析道:“这个配有袖箭的女人应该是青城山墨门的杀手,其他人或许是宫廷中的官家之人。”
“为何是宫廷中的官家之人?”聂诗雨不解问道。
“那六个人,他们黑衣里面的服饰有所不同。配有袖箭的女子,里面是麻布衣衫,这些衣物耐磨耐洗,所以此人应该是江湖中人,配有墨门独门暗器就更不必多说了。另外五人,黑衣里面的衣服都是绸缎衣衫,缝制衣衫的线大抵都是金色,这些衣衫绝非寻常人家可以穿着。昨夜道观内的几人提及的是唐阁老和九殿下,他们的身份绝非一般身份,所以能与之为敌的人肯定也非同凡响。”
“这两匹马会不会招来事端?”聂诗雨顾虑道。
“不会,毕竟我们只是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