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是个讲究人。
一辆破旧的卡车嘎吱嘎吱的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捆扎牢靠的篷布下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摞摞皮货和白面等产自北方的东西。皮货是白浪委托绥远的大同商人专门给白记商行加工的，有皮衣、皮袄和坎肩、帽子等日用品，白面则是白记商行从宝鸡老客户那里就地加工的。汉中主产大米，本地的小麦不够筋道，一般殷实的家庭和讲究的人家都喜欢吃来自关中和山西、河南、河北的白面。皮货就更不用说了，随着战事愈演愈烈，全国多条交通线纷纷中断，处于秦岭南端、战火暂未烧到的汉中交通空前繁忙起来。来自北方的皮货除了一小部分满足本地人需求，大量产品都走山路经金牛道和米仓道运进四川、通过汉江顺流而下畅销安康和湖北，返程的时候捎回茶叶和中药材等南方土特产。
白家是一个商业世家，在几代人的经营下，产业链覆盖了能源和物资流通领域。在山西拥有自己的煤矿，在销售煤炭的同时，南方的茶叶、香菇、木耳和天麻等物资、北方的马匹、风干肉和皮货也通过自己的营销渠道从南到北各处流通。上次被明德救了一命，白浪就心存感恩和结交的意思，这年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后怎样那是天意，白家做生意从不计较眼前的利害得失，要的是一个长远，就像那些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朋友老客户。
卡车驶过鸡头关，白浪长舒一口气。
鸡头关是一处险地，往北就是著名的古褒斜道，向南就进入汉中盆地，再有一脚油的功夫就可以夜宿汉中城了。
他脸上的惬意还未散去，就听见鸡头关下河东店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空袭！”这年头，刺耳的空袭警报响彻全国，哪怕再迟钝的人，哪怕半夜三更，听见那声音也会搂起裤子就往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窜。白浪赶紧让司机把车开进路边白杨林里停下，自己和司机还有两个押车的伙计一个奔子窜进穿林而过的一条渠道躲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天空中几架战机呼啸而过，一会儿，有打雷一样轰轰的声音从汉中方向传了过来。白浪知道，那是日本飞机轰炸后传来的声音。
“汉中也被日本人轰炸了吗？”白浪沉默了，就连地处中国内地大后方的汉中都被轰炸了，中国还有平静的地方吗？
出示绥靖公署出具的通行证后，车辆驶入汉中城。和以往一样，白浪直奔丁字街，在丁字街深处一个大院，白浪见到了王虎。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白浪没有急着赶到德茂发商号卸货。丁字街深处王家大院里，白浪以路远人乏为由谢绝了王虎邀请去酒楼畅饮的盛情，就着几个拼盘，在王虎家里一边小酌一边说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虎爷，你认识明德吗？”
“明德？不就是明家老大嘛，好像当兵去了。白老板咋突然提起明德了？”红帮龙头王虎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着白浪。
白浪抿了一口茶，和王虎说起了上次绥远之行发生的事情，也说起了是明德带领兄弟们救了他，说明德现在已经是国军营长了。
“哈哈，没看出来以前送酒的小子现在出息了。不过也是，郭老汉看上的徒弟咋可能是一般人。”听了白浪的介绍，王虎既感觉意外又感觉不出意外，毕竟明德在少年时代就敢和土匪硬刚，这种人只要不死，早晚会有出头之日。何况现在世道混乱，有兵有枪的才是大爷。
两人又嘘了几杯，白浪再次举杯给王虎道歉，在王虎不解的目光中，白浪说这次的货想交给明记酒楼代为销售，也算是报答明德的救命之恩吧。还请虎爷见谅！
王虎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略一沉吟，随即哈哈大笑：“白老板客气了，明德救你一命，理当如此。何况你我做生意，除了赚钱，也讲究个人情世故，否则不会长久。王某是江湖中人，深知其中的道理，何况明德还在打日本人，就冲这一点，我佩服他。”
第二天早晨，白浪把一车货拉到东门桥的时候，明义和东关谢老师他们刚下城墙回家。随着日本飞机的轰炸，为防止山里的土匪和城内的流民地痞趁机打砸抢，行署长官号召城里百姓自带干粮被褥在城墙上值守和城内巡逻。听说要自带干粮和被褥，许多人的热情之火立马熄灭了。东关学校谢老师他们几个就在街上宣传、在校动员学生回家给亲人朋友宣传，鼓励人们支持政府维护治安的决定。谢老师在街上发传单的时候，明秀觉得好玩就要了一张，看了妹妹拿回家的宣传告示，明义主动找到谢老师，每当日机轰炸过后，就和他们一起在城墙和街上巡逻。
看了明德来信，老明头一家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知道明德现在一切都好，害怕的是到处都在打仗，害怕明德有个万一……
知道了白浪的来意，明义和父亲再三推辞未果。白浪说这些货不是送你们的，是委托你们代为销售，除了佣金，其余的货款自己还要收走。
话已经说到这份了，明义和老明头才答应下来。在明记烧坊里屋，白浪和老明头还有明义谈好了货物底价以及白浪委托购买的茶叶、木耳、香菇和党参价款后，老明头在酒楼定了一桌席感谢白浪的盛情。
白浪邀请王虎前来喝酒，明德也叫了谢老师前来见证。
几天以后，明记烧坊旁边又开了一家明记商号，开业的时候城里红帮大爷王虎到场恭贺，王大爷发了话：“明家老大在前线打日本鬼子，是英雄。我们都应该支持抗日。今后，有谁敢欺负老明家，就是在欺负我王虎。谁敢欺负抗日英雄的家属，就别怪红帮兄弟把他按汉奸对待……”
谢老师裁好红纸，挥笔写就一副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鞭炮声里，街坊邻居的恭贺声中，明义笑容满面的给大家道谢。天黑以后，忙乎了一天的他，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睡梦中，他梦见自己跟在哥哥屁股后边边跑边哭
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