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深秋的芦苇白羽摇曳让人心醉,上水渡的河滩上野生野长着大片芦苇。
在诗人眼里,摇曳的芦苇是伤春悲秋、对物感怀的情感寄托。对上水渡的住户而言,芦苇不过是冬天里用来取暖,还可以补贴家用的物资罢了。诗人把芦苇叫做蒹葭,上水渡的住户把这种开白花,一不小心就把人割的火辣辣的疼的植物叫做铁芭茅。
明德家就住在上水渡。
上水渡的历史并不悠久,大部分住户都是在湖广填四川、四川填陕西的年代从外地流落到此,依傍上水渡口定居的。这段历史持续了一百多年,明德的父母就是随着爷爷奶奶从大足流落到此安家落户的。
能吃苦能受累是川人的本质。从明德记事起,倔强能干的父母就整天起早贪黑的忙个不停。家就是背靠河堤搭建的三间茅屋,每到农忙时节父母就在周边打短工,平时在河滩种地卖菜,每年冬天就去河滩上割铁芭茅,打捆收回后,芭茅秆打门帘卖出补贴家用,其余部分就当燃料烧火做饭了。诚实的品质加上吃苦耐劳的蛮劲,让父亲获得了周边原住户的认可。自南关柴老爷把十亩水田租给父亲后,家里的生活才日渐好转。在明德五岁的时候,左邻右舍喝上了第一锅明记烧坊烤的包谷酒。这年秋天,明德被送到镇上的学校读书,两岁的弟弟明义撵在他屁股后边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的艰辛也造就了明德乐观耐劳的品格。定居后,幼小的他就随着母亲忙碌,春夏在地里除草,秋冬季节屁颠屁颠的跟在大人们后边去河滩割芭茅,母亲不注意的时候,他也会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的在沙滩上疯跑。明记烧坊开张后,明德又多了一项任务,每天放学回家后带着明义陪父亲给客户送酒,在父亲的架子车上,兄弟俩就这么乐乐呵呵的一天天成长。
上水渡一河之隔的白渡镇背城临河,往来汉中和四川的客户络绎不绝。镇上有几家杂货铺和茶馆是明记烧坊的老客户,开茶馆的老头姓郭,是一个须发花白的孤身老人。明德嘴甜,见了就叫郭爷爷。每次送酒郭爷爷都会抓一把瓜子花生给明德兄弟俩。这天下午明德和父亲给郭爷爷送了两坛包谷烧,茶馆很热闹,南山卖柴的、河对岸进城卖菜的、巴中、南江过来赶脚做生意的都在茶馆歇脚喝茶摆龙门阵。
“郭老汉最近生意不错啊,这个月的份子钱是不是该交了?”三个穿黑布短褂的青年喷着酒气走了过来,大声吆喝着。
“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五角,你收好,”郭老板笑着把钱递了过去。
“郭老汉,你的生意这么好,龙头大爷说了:从这个月开始,你的份子钱涨了,每月一个大洋。”黑衣青年歪着脑袋对郭老板说。
“黑狗,每月例钱都是五角,这咋能说变就变呢?还涨那么多,城里的巡警一个月才两个大洋,这茶馆没法开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头发花白的郭老板弯着腰对黑衣青年苦笑。
“妈的,黑狗也是你叫的么?”黑狗抬手一耳光就朝郭老板扇了过去。
只见郭老板身子一矮,被黑狗的巴掌扇到一旁,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郭爷爷”明德跑过去扶着老人,焦急的喊。
老人还没有出声,打人的黑狗突然摔倒,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痉挛着。
“黑狗你咋了?”
“老怂,你给我等着”,旁边的两个黑衣青年顾不上收取份子钱了,撂下一句狠话,抬起黑狗就朝城里跑。
“德娃子,我没事。”郭老板拍拍身上的灰尘,拉着明德进了茶馆。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白渡镇郭家茶馆门口来了二三十个人,领头的是城里红帮大爷王虎,王虎旁边摆着一副担架,上边躺着的正是蜷缩成一团的黑狗。
郭老板正在一扇扇下门板。
王虎右拳放在左胳膊上,躬身一礼:“红帮希字派正龙头王虎见过郭老英雄。”
郭老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拳说到:“各位三老四少,老朽郭天祥流落宝地,只求安安稳稳得开茶馆度日,杯杯酒、碗碗茶、片片菜还请帮衬一二。”
盘过海底,王虎知道郭老板不是凡人。双手抱拳致歉:“昨天是王虎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郭老英雄,还请老英雄出手,救救黑狗兄弟。”
“把人抬进里屋,王大爷留下,其他人散了吧,一会茶客就要来了。”郭老板摆摆手向屋里走去。
进入室内,郭老板从烧的正旺的火炉上提起一壶开水,随手沏了一杯茶递过去,王虎双手接过,赶紧解释一番。原来昨天黑狗被抬回王家院子后,王虎就派了一个帮中兄弟去城西请周先生过来医治。周先生三代行医,擅长医治跌打损伤,祖传的接骨续命手艺。经过检查,周先生是拍打按摩手法用尽,黑狗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惨叫连连。满头大汗的周先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直接告诉王虎:黑狗是被人击中穴道,不是他能治疗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去找郭老板。
郭老板不再说话,让王虎抬起黑狗的两只胳膊,双手在黑狗肋下一阵拍打,又从桌上的瓷瓶里倒出两丸黑色药丸说:“一颗内服,一颗外敷,再找周先生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喝下去几天就没事了。”
经此一事,沿河两岸都传开了,白渡镇开茶馆的郭老汉是个高人。一时间,到茶馆喝茶聊天、看稀罕,以至拜师学功夫的人就多了起来。
郭掌柜还是那老样子,上门都是客,乐呵呵的给大家的茶碗里添水或者把几样小菜给喝酒的客人端过去。实在躲不过去了就说:啥功夫?我不懂,那都是瞎说。也不看看啥年代了,人家都火炮汉阳造了,谁还练功夫啊?吃饱了撑得喝水喝水,呵呵
明德却不信。仗着脸熟,天天缠着郭掌柜拜师学功夫。一口一声郭爷爷的叫着,好汉架不住赖皮脸,过了几天,郭掌柜松口了“功夫不是那么好练的,先教你一个动作,练好了再说,怕疼就算了。”
说完,郭掌柜指导明德身体似正非正、似斜非斜的站好,双手自身体两侧自然伸展抬起,像捋胡子一样缓缓下落,接着两只拳头一前一后像拧毛巾一样向前钻出,然后后手翻腕向前劈出,前手用力后拉收至腹部,同时左脚向前踏出一步,屈膝定式站桩。几个呼吸,明德就感到浑身难受,郭掌柜又教他换一条腿站桩做同样的动作。
“要练武,别怕苦。受不了就别练了,还是读书轻松。”郭掌柜是不相信明德可以坚持的,以为他也像镇上其他人一样,就是图个新鲜热闹。
一连几天,明德都没有陪父亲过来送酒,郭掌柜也不问。
这天下午,明德又来了。一见到郭掌柜就兴奋的说:“郭爷爷,我坚持下来了,已经不疼了。”
“好啊,去后院看看。”
后院不大,平时少有人来。明德按照平时练的劈出一掌,然后定式站桩,克服了肌肉的不适感的他很是得意。
刷的一竹条就抽在了明德的胳膊上,“头要顶、肩要沉、肘要坠、裆要圆、舌抵上腭、胳膊三星照”平时笑嘻嘻的郭爷爷变脸了,一竹条一竹条的抽着明德,边抽边给他纠正动作。
明德咬牙坚持,按郭爷爷的要求不停地领会动作要领和踢腿、下腰练劈叉。就这样坚持了三个月,郭掌柜终于点头认可了。
没有拜师宴,可仪式却很隆重。除了明德,郭掌柜不让任何人参加。他端坐在堂屋中央,明德跪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地递给郭掌柜四色礼物和一个红包,改口叫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