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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问政

    是夜,有旨在身之宗政旻,在于元率领百名禁军之护卫下,来到了入住中胜不久之宗政全面前。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半生为相之宗政全,此时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国宰相,而是一个即将黯然消逝之孤独老者!

    回首此生,他扪心自问:真的错了吗?转念一想:答案重要吗?如此反复数次,终是懒得再做纠结,旋即仰天大笑起来……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下辈子,皇叔可愿做个寻常百姓?”挥手止住随行禁军,宗政旻只身上前,恭敬询问。

    “今生都做不好,又何必庸人自扰,去想什么来世!”颔首示意宗政旻免礼,宗政全淡淡答复。

    “皇叔之意,是承认自己做错了?”靠近宗政全席地而坐,宗政旻接着提问。

    “争权夺利,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不必上升到什么是非对错!成王败寇的道理,难道时至今日,中王还不明白吗?”大限已至,宗政全索性敞开心扉,言辞之中竟有些许教导之意。

    “好一个‘成王败寇’!在我宗政皇族的这场内斗中,皇叔认为侄儿赢了吗?没有!您我谁也没赢,全都输得一败涂地……好端端的一个强盛帝国,两年之间一分为二,百姓被屠、军队减半、沦为诸国笑柄……皇叔,您真的希望历代祖宗创下之百年基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吗?”宗政旻将唐平那封亲笔手书递到宗政全面前,颇为愤怒的起身责问。

    “中玄大乱之罪魁祸首,宗政最首当其冲、齐天下次之、宗政全为三……这句在我中玄朝野流传甚广之评语,今夜总算可以落下帷幕了吗?”交回一览无遗之唐平手书,或因死期到来而显得愈发苍老憔悴之宗政全,慢悠悠地自嘲起来。

    “皇叔一生之功过,侄儿不想评说!只是,偌大之中玄皇朝沦落到如此地步,不知皇叔见到了宗政皇族的列祖列宗,将会如何自处?”拱手行了一礼,宗政旻冷言回复。

    “皇兄宗政最偏爱宗政辰而误国误民、齐天下心怀不轨而害人害己、本相迷恋权势而祸国殃民……你们几兄弟呢?你身为皇长子,不仅德才兼备、贤名远播,而且手握十万禁军、更有六部支持,可为何还是让宗政辰那个废物登上了皇位?难道你连放手一搏之勇气都没有吗?少跟老夫说什么顾全大局,宗政辰为帝所带来的恶果,还不够沉重吗?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你今夜亲自前来送老夫一程,老夫纵然到了地下,也会认为你宗政旻妇人之仁、难堪大任!”倒满两杯酒,宗政全邀请眼前的侄子,举杯同饮。

    “中王不可……”一直小心翼翼护卫在侧之于元,见宗政旻毫不犹豫的端起酒杯,连忙出言阻拦。

    “放心,皇叔始终是我宗政皇族之人!”不知是出于自信,还是缘由宗政全刚刚嘲讽的“妇人之仁”,宗政旻笑着摇了摇头,喝下了杯中酒。

    “哪怕是仇深似海的政敌,你宗政旻亦会给予足够的尊重!或许,这就是老夫一路逃到中胜的定数……算了,看在这杯酒的情面上,你那几个兄弟,老夫就不一一指名道姓的揭短了!”拍手赞许,宗政全眼中满是欣慰,似乎完全忘记了彼此之过往与自己当前的处境。

    “皇叔执掌相印数十年,对外战事或许一败再败,但于内政方面,却是鲜有人及!今夜一别,再无机会,还望皇叔不吝赐教!”

    放眼天下诸国百年间,能以皇族宗亲职任宰相数十年者,唯宗政全一人而已!纵观其推行之内政举措,不管是劝课农桑、还是刷新吏治、乃至改革律令,无不助力中玄皇朝超越永圣皇朝、成为继东极王朝之后的第一强国!假使不是宗政最老来昏聩,一错再错,中玄皇朝决然不会衰败至此。

    饶是如此,就像秦夜所说那般,中玄皇朝之所以没有同昭武、西平一样迅速崩塌、灭亡,却能南抗天焱、东拒东极、及至中战无双而大胜,究其根本原因,正是朝野臣民富足、民心军心尚在!而这一切的一切,若是有人想要绕开宗政全之功劳而大书特书,则无异于信口雌黄、欺世盗名!

    宗政旻既有贤民在外,又岂会不知其中道理?是故,借着一杯酒所带来之缓和氛围,他庄重一拜,虚心问政;而这,也是他今夜来此之真正目的。

    “能有问政之举,不枉老夫在此枯坐一晚……千年青史、皇朝更替,说来说去,唯有八个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谁主?谁为正统?黎民百姓根本不会去管,你可明白?”第二次倒满两杯酒,宗政全再次邀请宗政旻共饮。

    心领神会,宗政旻先干为敬之后,退到一旁静候其下文。

    “北王窃国,搞出个玄中皇朝;你四弟承继大统,续我中玄皇朝!在你们心目中,是否认为民心在中胜、不在玄都?错矣!百姓辛劳一生,他们所求不过阖家欢乐、平平安安;至于我宗政皇族谁来当这个皇帝,他们无心在乎、也无力在乎!而这,也正是天焱君臣扶持宗政昱这个傀儡政权之根本原因,明白吗?”信手把玩着空酒杯,宗政全逐步分析开来。

    “皇叔言外之意,侄儿明白!待我中胜与玄都杀得两败俱伤、民怨沸腾之际,秦夜再发藏匿在龙凤郡之精锐大军,一则可以轻松收拾残局,夺我江山;二则可以打着还民太平之幌子,大肆收拢人心!果真那样的话,我宗政一族之天下,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仿佛预见亡国灭种之终局,宗政旻难掩心中悲恸,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于元刚要上前搀扶,却被宗政全摆手制止,只见他第三次倒满两杯酒,递给宗政旻,出言抚慰:

    “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西平帝州与西平珠州对峙厮杀这么久,素君和秦夜二人,尚且不敢一口吞下,何况我中玄皇朝?眼下北晋同永圣罢兵言和,意图共抗天焱,秦夜暂无余力顾我中玄;大可借机养精蓄锐、厉兵秣马!”

    “皇叔所言甚是,那赵御已经占了北晋雨啸,北宫纵横断断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其出兵收复雨啸,身为盟友,永圣君臣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如此,往后数年间,天焱将士恐怕再难抽身觊觎他国疆域。”

    一点即通,稍稍恢复了些许信心之宗政旻,主动邀请宗政全喝下了第三杯酒。

    “老夫历来酒不过三,今夜大限已到,可破例多加一杯;但这第四杯酒,就不与中王同饮了……”宗政旻开悟,宗政全老怀宽慰,笑着倒满了第四杯酒之同时,又往其中添入了早已备下之剧毒药粉。

    “皇叔……”宗政旻欲言又止,伸出的右手,无奈地停在了空中。

    “不瞒贤侄,自从踏进中胜的那一天起,老夫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每逢夜里,老夫都会先一步遣开子孙和护卫,为的就是方便贤侄随时前来行事!”自顾自解说一番,宗政全起身举杯,对着天上明月与星辰,大笑着喝下了此生最后一杯酒。

    “皇叔若有心愿,侄儿定当成全!”躬身再拜,宗政旻低头问道。

    “听说车骑将军、明国公——何真,在率领族中数千子弟血战龙腾之时,其壮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死守紫呈之齐氏一族!有此一点,本相终归有些薄面去拜见宗政先祖……‘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天焱势大、秦夜无双,我中玄朝堂,诚不可与之争锋……唯有委曲求全、以待时变,就像西平珠州之诸葛风雨那样……诚望吾皇、诚望中王谨记……”

    剧毒药效发作,强撑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告诫完毕,这个往昔权倾朝野、祸乱中玄、贪生怕死之一代奸相——宗政全,以自我了断之方式,为他荼毒不浅之帝国,尽了最后一次忠心!

    “皇叔放心,侄儿定会奏请皇上,为何真将军刻碑记功!奉旨,以宰相之礼,厚葬皇叔……”闭目连拜三拜,宗政旻转身就要离开。

    “中王恕罪,唐平之条件是……”想起唐平索要之宗政全头颅,于元躬身拦住宗政旻,婉言提醒。

    “既然人已伏法,还需保留一些体面!唐平若是揪住此等细节不放,人臣之礼何在?若他真是这样心胸狭窄之将军,你英国公还敢信任吗?”宗政旻反问几句,不再理会呆愣愣之于元,径自离开了宗政全居所。

    事发七日,正当秦夜一行之送亲队伍进入玄都、玄中皇朝普天同庆之际,领四万士卒驻守龙腾之唐平,对外宣布脱离宗政昱、携龙腾军民重归中玄皇朝统辖,并扬言近期即会出兵攻打玄都!

    变故骤生,瞬时让玄中君臣阵脚大乱,若非有秦夜居中调兵遣将,也许宗政昱这个割地自立之皇帝生涯,会比宗政辰那厮还要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