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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该与不该

    时隔一年有余,当素徛再次踏入安亲王王府,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景象,宛如梦境一般,直让他觉得恍惚。

    正值腊八节,阴沉之天空下,昔日门庭若市、气派恢宏之院落,如今却是枯叶遍地、荒草丛生;就连中间那头汇聚众多能工巧匠心血、象征秉节稳重之铁牛,亦再无往日锃亮无比、生机盎然的神采,已然变得锈迹斑斑、令人生厌……

    “自秦夜出征中玄紫呈至今,皇叔对别人闭门谢客也就算了,为何竟连侄儿也不见?还有,素君和秦夜只是收了王府府兵,并没有剥夺您亲王的其他权力,为何连下人也所剩无几了?”

    进门许久,无人侍奉,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之素徛,好不容易找到独自垂钓之素空,忍不住连番抱怨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惆怅人生不满百,一事无成头雪白’……贤侄可知何意?”一心注视水面,素空看都没看素徛一眼,自顾自吟诗反问。

    “请恕侄儿愚钝,不懂风雅!也劝皇叔重整旗鼓,少做这些搜奇抉怪的事。”对于诗词歌赋,素徛历来不屑一顾,此时听素空提及,顿时反感地沉声回复。

    “水中游鱼在看到美食之际,有的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有的晚了一步,不前不后奔走于中;还有的反应迟钝,落在了最后面……结果呢?最先那条鱼,确实吃到了美食,可它也成了别人盘中餐!”

    淡淡说完,素空扬手一拉,一条肥大的银鱼,摇头摆尾地出现在空中!等他将不断挣扎的猎物取下,又继续抛饵静坐、不再言语。

    听出素空言外之意,素徛摒退随从,坐到了他旁边,久久不语。

    “先驱者已亡,你猜下次上钩之鱼,是方才之中间者、还是后者?”素徛能够不急不躁地坐下来,素空颇为赞许,于是接着未尽之话题,开口问道。

    “中间者,应被刚才上钩者之躁动吓跑了;所以侄儿推断,下一条上钩之鱼,应为影响最小之后者。”

    “未必!当然,对错与否,你我无从求证,本王只能以世事无绝对来答复你!”

    微笑起身,素空不再管平时视若珍宝之鱼竿,示意尚未回过神来之素徛,一同回了书房。

    “泉妹也在,难怪没人上茶,原来是皇叔打算让侄儿等着喝泉妹亲手烹的好茶。”

    素徛和素泉自幼投缘,两人的感情宛如亲兄妹一般,可谓好得羡煞旁人!而这,或许也正是素空与其亲近、将他视若己出的主要原因。

    “喝茶没问题,其余不中听的话,少说!否则,以后万勿再来。”一改往日端庄,素泉毫不客气地直言威胁。

    “泉妹心地善良、贤名远播,为何就不肯对愚兄温柔一点?有朝一日嫁作他人妇,可不要为过往之恶语相向,生出悔意才好!”慵懒随意地坐下,素徛信手取过一盏热茶,笑嘻嘻的品了起来。

    “你娶妻又纳妾,也不见你把曾经这油嘴滑舌之臭毛病改了!”素泉抓起桌上之抹布扔向素徛,没好气的反驳。

    “哈哈哈,愚兄知错,泉妹勿怪!”要事在身,素徛不想多做纠缠,快速规规矩矩的行礼道歉。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父王也不会无故叫我到此!说吧,皇上意欲将我赐婚何人?”

    此言一出,不管是气定神闲之素空、还是故作正经之素徛,无不大惊失色!他们实在想不到,上次王府出事后便主动禁足家中之素泉,是如何知道自己被赐婚一事的?

    “生在皇家,命该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居然来得这么快。”素泉喝了一口自己倒的茶,轻描淡写地作了解释。

    “是最近建国之玄中皇朝太子——宗政权!由宗政昱派到焱京之使团提出、秦夜上奏素君,经其斟酌再三、亲口应允的!愚兄一听到消息,就……”

    “父王是何时与宗政昱定下此婚事的?刺杀秦夜之前?还是金砖被抄没之后?”打断素徛,素泉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王,语气凛如霜雪。

    素徛闻言,立即跟着看向仰屋窃叹之素空,支支吾吾问道:

    “皇叔……您……早就知道?难怪有那闲工夫钓鱼……原来都是您在暗中操控……”

    “多说无益!素徛,本王问你,当你知道泉儿被赐婚宗政权那一刻,你也是为她开心的吧?要不然以你的性格,岂会安分陪本王钓鱼?既然如此,本王倒要再问,你为何是喜不是悲?”背对两人,素空不答反问。

    “这……我……”

    在与素君及秦夜的这场权力角逐中,安亲王王府已然全面落败,只要素君和秦夜这对君臣始终如一,素空在天焱皇朝,便绝无任何翻身之可能!而显贵一时之皇室宗亲,一旦失了权势地位,其结局往往又是远远比不上普通百姓的。

    以素空所犯之罪行,身为唯一女儿之素泉,莫说安居王府、婚配一国储君,哪怕苟全性命、守住贞洁,若无秦夜居中力保,恐怕都是痴人说梦!

    这些,素空清楚、素泉明白,素徛也知道,但要他在此刻说出此等上不了台面之真相,他是决然做不到的!所以吞吞吐吐半天,终究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在焱京,乃至天焱其他州郡疆域,为父已经护不了你周全……朝堂波谲云诡、局势反复无常,为父实在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玄中皇朝或许不是什么首善之地、宗政权或许也不是什么如意郎君,但是,为父真的尽力了……”

    见素徛迟迟不愿开口,素空不再强人所难,转身缓缓坐下,以一个父亲的口吻,真心实意道出了满是不甘与无奈之言辞。

    “皇叔别这么说,玄中皇朝有我天焱皇朝支持,定无大碍;至于宗政权,以秦夜那种嫉恶如仇之性格,都能时刻把他带在身边,说明其各方面都不差!况且,泉妹嫁过去便是太子妃,用不了多久,还会更上一步,成为一国皇后……”

    “不用说了,送亲将军是谁?”

    素徛绞尽脑汁的劝说,在素泉听来,却是愈发刺耳!不容其说完,她再次打断,问了对面两人一个意想不到之问题。

    “朝中百官,有人推荐明国公——皇甫无惧,有人推荐车骑将军——赵昭,有人推荐赵侯——赵御,有人推荐右将军——文义……众说纷纭、各持己见!直到左相拄着拐杖说出:秦夜和宗政靖姐弟渊源颇深,又曾率兵去过玄都,还能有谁比他更合适吗?才让百官折服,进而一致推举秦夜送亲……我就不明白了,为何推荐他人,便是形同野人献曝;唯独推荐秦夜,即可一锤定音?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堂堂战神送亲,确实比他人更有台面!泉妹也可借此机会,好好树立一下自己之威严……”

    素徛尚在侃侃而谈,素泉却已面无表情的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泉儿……为父也是逼不得已,不要怪为父……”叫住女儿,素空神情痛苦的哀求。

    “父王若还念及父女之情,当着素徛之面,烦请坦诚回答女儿:父王是何时与宗政昱定下此婚事的?刺杀秦夜之前?还是金砖被抄没之后?”

    止住脚步,素泉再一次问出了素空避而不答之问题。

    “金砖被抄没之后……”素空摇头,最终还是不忍欺瞒,告知了实情。

    “亲兵被夺、金砖被抄,空空如也之安亲王王府,竟然还能与蓄势待发、对中玄江山势在必得之宗政昱,定下联姻盟约……秦夜若是知道父王之残余势力,也如此令人生畏,会不会后悔当日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泉妹……皇叔……”

    素泉心灰意冷、拂袖而去,素徛震惊之余,意欲阻拦却已来不及;心有重重疑虑想要问询素空,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那些鱼不管是中间者,还是后者,在那一方天地里,只要垂钓者不收竿,它们迟早都会落人口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王不想坐以待毙,你可明白?纵然万人唾骂、遗臭万年,本王也要复仇……”

    “皇叔……”

    “无妨,待泉儿出嫁,本王除了这身臭皮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该与不该,一切都太迟了……回去吧,圣旨马上就会到,以后这安亲王王府,少来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