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个民意调查,它纰漏之处太多,不应该作为官员考核的……”
“朕问你的是他们如何不体谅你,你身为一州刺史,回答朕话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意欲何为?”
孙束吓得当场跪了下来,连忙道:“陛下恕罪,臣一时口误!”
王铸连忙道:“陛下,孙刺史刚才过于激动,说话不当,还请陛下饶恕他一次。”
“既然口误,朕也就不多追究,朕并非刻薄寡恩的君主。”李倓淡淡说了一句。
他知道不是口误,是孙束真实的想法。
但今日的重点不是这个,臣下既然主动认错请求,也就给个面子过去了。
李倓这个人的性子其实是比较随和的,他推崇的宽以待人的治国理念。
但宽以待人和依法行事是两种概念。
孙束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说话,可是李倓却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下面的官员不作为,导致民意调查,刺史承担责任,是吗?”
“是的,陛下。”孙束明显有些紧张起来,“方才几位刺史也说明了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有这样的问题存在。这不是个例,这说明目前的民意调查,不具备公平的参考。”
“陛下,臣认为孙刺史说的对。”博州刺史刘荣也站了出来。
徐州刺史李问也站出来表态支持。
接下来赫连青也是如此。
另外,礼部郎中张瑄也出列说道:“陛下,最新的民意调查新政初衷是好的,但其中的确存在诸多问题,给朝堂上下增加了太多麻烦,还请陛下三思。”
再接下来,六部各有官员站出来,各寺也纷纷有官员站出来。
他们都表达了对这个政策的不满。
鲜于仲通站在人群中,面如死灰。
他本身就已经兵败过两次,这一次的益州新政,可以说他自己对此也赋予了厚望。
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能否再振作起来,就看这一次了。
起初一切都好,益州上下焕然一新,很快推行到剑南道各州,各州反应都不错。
但他没想到,这个政策一旦出了剑南道,立刻引起了极大的反抗。
这种反抗远超出他的预料,以及能够承受的范围。
他整个人已经如坠冰窖,静候圣人问话。
他也知道,现在圣人的压力也很大,圣人可能随时会把自己拉出来背锅。
他也做好了背锅的准备了,毕竟两次兵败,已经是可以被处死之人,最后圣人还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这个锅背了也就背了吧。
大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倓的目光平静地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今日的局面,他想到过。
没什么可惊讶的。
这种政策,相当于给每一层官员身上都安装了评价功能。
试想想后世的那些送外卖的小哥为什么态度那么好?
是他们天生性格就好吗?
肯定不是!
可以说这个世界上99的人,性格都是正常的,做了很多事会累,被人挑刺会生气。
外卖小哥之所以态度好,是因为客户手里有点评的权力。
那大唐官员一半的绩效考核参考标准下放到了老百姓那里,他们什么心情?
他们在地方上想要随心所欲的想法,将会被快速扼杀。
在古代,有了权力之后的官员,第一件事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享受权力!
享受权力,那就一定是用权力掠夺资源。
从谁手里掠夺资源呢?
总不该会是从自己的上司,或者从圣人老子那里掠夺,能掠夺的,而且数量众多的就是老百姓。
可现在一半的考核权在老百姓那里,这他妈的谁还敢掠夺啊!
我们掠夺不了了,怎么享受权力!
这事怎么想怎么亏。
怎么想怎么憋屈!
李倓看着礼部郎中张瑄,问道:“存在哪些问题?”
“回禀陛下,方才各位刺史都禀报过。”
“朕要你再说一遍。”
张瑄说道:“第一、存在下级官员不作为,上级民意调查不好的现象。第二、民间一些黑心商人欺压百姓,百姓不去找那些黑心商人,却将怒火发泄在民意调查上,官员民意调查收到影响。第三、可能有一部分民众,并不知情,却人云亦云,最后还是官员遭受牵连。”
张瑄大致总结了一下,没有人补充,说明大家都默认了。
一些新政官员心中暗叫不妙,这一次这事不好办了。
尤其是杨炎,太年轻,站在朝堂上,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阵仗,心中紧张。
同时也切身体会到了朝廷要颁布执行新政的不容易。
“说完了?”李倓问了一句。
“说完了。”
“好,对于这三点,朕有疑惑,还请诸位卿回答朕的疑惑。”
圣人清脆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第一、下级官员不作为,例如某县县令欺压百姓,百姓却在刺史的民意调查中怨声载道,难道不应该么?县令欺压百姓,刺史不该管这件事?”
皇帝此话一出,大殿内瞬间更加安静。
落针可闻。
“你回答朕的第一个疑惑。”李倓看着张瑄。
张瑄却沉默下来,脸色虽然平静,心中却开始发慌。
“刺史因为县令欺压百姓,民意调查不合格,这有什么问题!”李倓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朝廷委派刺史到州上治理一方,难道不是对一方百姓负责?”
“是刺史没有权力管县令了?”李倓追问道。
众人还是沉默。
“来,孙卿,这个问题是你提出来的,你来回答朕!”
“陛下,可能刺史不知情,或者来不及处理!”孙束道。
“不知情?”李倓目光如两柄剑,瞬间钉在了孙束身上,“民意调查是年末进行,各层吏员做大量的询问,是广泛的询问,它反应的是各地百姓对刺史的意见,各地百姓同时因为下面的官员不作为而对刺史评价低,说明下面官员不作为的广泛的!既然是广泛的,刺史不知情,难道不是失察之罪吗!”
孙束瞬间如遭雷击一样,愣在原地。
王铸也面色陡变。
如果是个例,例如某一个县的百姓对这个刺史不满,将县令的怨气都撒在刺史身上。
这个刺史可能是被冤枉的,或者可能是不知情的。
但说到底,现在民意调查这件事,它抽取的样本是很广的,不是孤立的案例。
既然是广泛的,还抽取出对刺史的不满,那就是各地都对刺史不满。
不管是不是下面官员的问题,刺史都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