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骆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盯着颜真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阁下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在说什么么?”颜真卿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他那种轻描淡写般的语气,眼中还透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就像一根针刺在刘骆谷的心头,让刘骆谷心头一颤。
刘骆谷是安禄山心腹,平日里在范阳、平卢一带,那是横着走的。
连史思明那种人,都很给他面子。
何曾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再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安禄山就在身后,他颜真卿还敢用这般语气说话。
“颜清臣,你算什么身份?”刘骆谷立刻揪住自以为的颜真卿的痛处下刀子,“你连长安县的县尉官职都保不住,你现在是官么?你连官都不是,也敢在此放肆!”
颜真卿却不理他,只是说道:“诸位请回吧。”
刘骆谷还想说什么,安禄山却笑道:“既然郡王不在,那下次再来拜访。”
安禄山胆子再大,都不敢冲击少府监。
安禄山这个人,虽然武夫,而且长得很胖,但他心思很多,也很细。
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哪怕是可能存在的风险。
更何况这里还是李倓的地盘,万一冲突加深,有人眼睛一红,刀子捅进了他安禄山的肚子里了怎么办?
颜真卿只是瞥了一眼安禄山,并未做回应,便打算进去。
这时,有一人大步走了过来。
“下官刘晏,受少府监监传召,前来拜见,不知大王可在?”
“大王在里面。”颜真卿很客气地说道,“士安里面请。”
刘晏再做叉手礼,提脚便往里面走去,颜真卿跟在刘晏旁边说道:“大王等你多时,你总算来了!”
后面却传来刘骆谷愤怒的声音:“好你个建宁郡王!我家大夫来拜访,你便不在,一个芝麻小官来了,就能进去!”
安禄山原本是觉得李倓真的不在的,所以哪怕是愤怒,也还能忍。
现在看到这一幕,安禄山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李倓当众抽了一巴掌一样。
原本是打算在洛阳停留一下,当众让李倓出丑,羞辱羞辱,让李隆基看看自己与太子势力那是势不两立的。
可没想到啊!
安禄山心头仿佛有一座火山要爆发出来。
他很想一声令下,让护卫强行闯入少府监,把李倓拿下。
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他这样做了,这些年的伪装,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走!”安禄山吐了一个字,狠狠拉了缰绳,转身就走,背影颇为狼狈。
“郎君。”颜真卿在李倓的办公厅门口唤道,“温县县令刘士安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门霍然被打开。
李倓看见了站在颜真卿旁边的这个青年。
刘晏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眉毛柔和,眼睛就像清晨的泉水一样清澈。
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倒是像一个十八九岁少年。
与颜真卿的浓眉大眼、一身浩然之气不同,刘晏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尔雅。
这种温文尔雅还不是刻意展现的,而是自然流露。
他往那里一站,没有任何攻击力和外放的气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来!快进来!”李倓一把握住刘晏的手,将他迎进去,颜真卿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李倓对外面的张旸说道:“去,将我们的茶点都拿来,我们一边吃茶点,一边慢慢聊。”
“是。”
刘晏顿觉受宠若惊,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说道:“这是大王要的温县今年农耕的情况。”
李倓接过来,仔仔细细看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头。
其实这只是一个见刘晏的由头,毕竟他李倓只是少府监监,不是河南尹,他没有权力虽然传召一个地方官到洛阳。
但如果有合理的由头就可以了。
少府监下面有诸冶监,自从李倓到了洛阳,诸冶监铸造农具的产量恢复正常后,随即大增。
这对都畿道的农事是有很大帮助的。
而刘晏所在的温县,听说不仅每到交税的时候第一个完成任务,他本人还从不去监督催促赋税,都是老百姓自己交的。
其他地方老百姓就不交吗?
也交,但会拖延。
难道老百姓都是老油条吗?
当然不是,但凡老百姓家里有余粮,都不会恶意去拖延官府的税。
刘晏之前在夏县的时候,也从没有出现过催促交税的。
他所治理的地方,不仅百姓安稳,盗贼少,而且许多人自愿出钱,问他刻碑纪念他的功德。
刘晏是一个个人品质很高的人。
不仅如此,刘晏是一个天生的吏治人才,他心思细腻,能处理其他人无法处理的浩瀚公文,并且一丝不苟,都牢记心中。
历史上,他打通新的漕运,建立了稳定的漕运体系,为安史之乱中的唐军提供了大量的后勤保障。
甚至大唐之后的一百多年,都靠着他的漕运线路续命。
历史上,他还将户部侍郎主动让给颜真卿。
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很难挑出问题的人。
唐代宗甚至这样形容刘晏:你是我的萧何!
这样的人来了,安禄山算个什么东西?
李倓正在仔细,他震撼于刘晏这份文书的逻辑之清晰。
他能用简短的文字,清晰、易懂地阐述出温县的农事,绝不会可以使用任何一个华丽的辞藻来彰显自己的文采。
这时,张旸才走进来,一边安排茶点,一边说道:“郎君,外面那些人已经离去了。”
“知道了。”
“冒昧地问一句。”刘晏好奇道,“那些是什么人?”
“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刘晏大吃一惊,他未料到刚才门口的竟然是安禄山!
“是他!”
李倓道:“士安也知道吗?”
“他的名字,在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刘晏道,“我刚才听下来,他是来见大王的?”
“是的。”
“大王说自己不在?”
“是的。”
刘晏苦笑道:“可偏偏下官来了,大王见了下官,这下是把安禄山给得罪了,清臣应该也对我说大王不在的。”
李倓笑道:“得罪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