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桥的宅子有些老旧，胜在安静。
并没有想象中的嘈杂，喧闹。
看来自从上次陆羽在京城被偷袭之后，沈明对京城的管控又加强了不少，至少西街这边也能偶尔看到巡逻的官兵。或许今日沈明又做了些部署吧。
老唐整理出来两间屋子，又去街上酒肆打了壶酒，买了一份猪蹄，两个馒头，一包卤肉，还有一个烧鸡，主仆二人就在宅子里吃起来。
“少爷，这烧鸡你多吃点，别看这是模样不怎样，确实正宗的叫花鸡，也只有西街这边做得好。”
老唐一边吃着，一边将一个鸡腿扯下来递给陆羽。
陆羽也不嫌弃老唐满手是油，接过鸡腿就咬了一口，“嗯，还真不错，香。”
“以前我们府上的刘老婆子做鸡也算是不错的，比起这叫花鸡来，还是差了许多啊。”
“老唐，你吃肉啊，怎么吃鸡屁股？”
老唐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的油，还有那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少爷，我就喜欢吃鸡屁股，油多，酥软，又没有骨头。”
陆羽知道人到老年，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也不去劝他，“老唐啊，你多吃点，恐怕往后有一段时间你是吃不上这叫花鸡了。”
听到陆羽这么说，老唐给陆羽斟满了一碗酒，满眼忧色，“少爷，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啊。”
“你这一生养尊处优，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现在突然被罢官免职，还被封了王府，没收了家产。你身体又不好，又没有了武功，这遭罪……”
陆羽端起酒碗，看向老唐，目光坚毅，“老唐，你放心，我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你且看好了，我能位极人臣到一无所有，我同样能东山再起，再攀高峰。”
“而且，这一次，我会比以前走得更高、更稳。”
老唐拿起酒碗，和陆羽碰了一下，一口喝完，“少爷，你先前已经是摄政王了，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和女帝慕容雪几乎平起平坐。日后你还能高到哪里去啊？”
陆羽也一口喝完，眼眸中含着笑，“现在说了岂不是空口白牙，老唐你放心便是了，五年之后，就会有另外一番世界摆在你的面前。”
“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老唐你去歇息吧。”
老唐一愣，看着桌上的酒肉，“少爷，还没有吃完啊。”
“等你吃完了，我收拾一下再去睡也不迟。”
陆羽神色一敛，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不急着收拾，你也累了一天，该休息一下了。”
老唐见陆羽神色有异，顿时警惕心起，“少爷，是不是有敌……”
陆羽手指摇动，示意老唐不要多言。
老唐越发担忧，“少爷，你……”
陆羽的双腿残疾，功力散尽，已成废人一个，现在要是有敌人来袭，根本就无法自保。
老唐走到陆羽的身边，原本浑浊的老眼多了一份坚毅，“少爷，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分毫。”
“这些年在少爷的庇护下，老唐我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很少动筋骨了。今日要是这些宵小敢来，就让他们尝尝我老唐拳头的厉害。”
陆羽本想劝老唐回避，可是看老唐这个样子，显然是不可能丢下自己先走的，便也没有苦劝。
“老唐，那你就站在我的身后，我来看看最先过来的是哪里的朋友。”
老唐见陆羽如此镇定，也不知道陆羽口中的“朋友”是敌是友，便从腰间摘下一副手套戴上，警惕地看着门外。
“桀桀桀……”
“好一个主仆情深啊，死都要死在一起！”
“那我就成全你们，时候让你们的尸体给乱葬岗的野狗吃了，让你们到黄泉路上也做不了伴。桀桀桀……”
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响起，在这深夜，让人毛骨悚然。
关键是这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完全无法知晓敌人藏身何处。
又有烟雾从门口、窗户、屋顶上弥漫进来，仿佛如寒秋的浓雾一般，要将整个房间笼罩。
“是谁，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老唐厉声呵斥，双拳握紧，警惕地看着那些弥漫进来的烟雾。
“桀桀桀……”
“我是谁？我是索命阎王啊，今晚我就来取你们的性命，送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阴森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了。
陆羽的手轻轻地在轮椅扶手上摩挲，眼眸中光泽随着桌上的烛光一同摇曳。
“鬼鬼祟祟，装神弄鬼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当是鬼门的人了。”
“呵呵，鬼门当年好歹也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鬼门的门主阴无极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和我大战了五十回合，才败下阵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鬼门的势力赶出大乾。”
“想不到了，阴无极这些年来，越发猥琐不堪了。不敢光明正大露面，反而派一些上不得场面的小丑过来装神弄鬼，烧火放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唱大戏呢。”
烟雾中有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陆羽，当年门主正在修炼神功到紧要时刻，被你偷袭到山门，他老人家神功未成，又乱了心神，才被你偷袭得手。”
“你这个无耻小人，竟然毁了我们鬼门的百年基业，将我们尽数赶出大乾。今日门主神功大成，不日就要返回大乾，重振鬼门，你们这些人，都将被鬼门吸干鲜血，成为我们的鬼仆。”
陆羽依旧不动声色，看着那些烟雾，耳朵微动，在捕捉那烟雾中的身影，“哦，阴无极既然伤好了，又炼成了所谓的神功，那他怎么不敢亲自来见我一面，反而要派你这样本领低微、靠着装神弄鬼的烟雾藏身的人来呢？”
“莫非，阴无极被我打怕了，不敢露面了？”
烟雾中的声音越发愤怒，“门主神功盖世，怎么可能怕你这个废人？”
“他老人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陆羽，你也休要激我，你也休想拖延时间，你现在功力尽废，连走路都走不得，随便来个人就可以将你个狗命取走。像我堂堂鬼门护法，如果不是恰好在大乾行走，也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陆羽眼眸中杀机浮现，“原来是鬼门护法啊，不知道是饿死鬼，还是吊死鬼。”
鬼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门派，靠吸食武林中人的血肉来提升自己的功力，被吸食之人的功力越高，内力越雄厚，提升的功力就越快。
也正因为鬼门这种伤天害理的修炼方法，被江湖名门正派和朝廷官府所不容。
陆羽在平定了四大寇之乱后，专门抽出人手、时间，将鬼门的基地西山鬼窟给彻底捣毁了，只是跑了鬼门门主阴无极和一些余孽而已。
鬼门除了阴无极武功登封造诣之外，还有饿死鬼和吊死鬼两大护法，均是武道九品之境。
烟雾中的声音冷笑不已，“也不怕吓死你，老子就是鬼门护法吊死鬼。”
“我有一百种办法将你吊死，然后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血肉，将你的骨骼弄成鬼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难入轮回。”
陆羽眉毛微抬，“原来是吊死鬼啊，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西街的？”
“按理说我今日才被罢官免职，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出去，你们的人也没有这么快来寻我。看来，朝廷中有人提起将消息泄露给你们了，那内鬼又是谁呢？”
吊死鬼又“桀桀桀”地笑起来，“陆羽，你杀了这么多人，干了这么多逆天的事情，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想知道是谁将消息泄露给我们，我可以告诉你，这天下之大，想杀你的人遍地都是。”
“也让你死得明白，你们大乾朝廷当中就有我们鬼门中人。今日哪怕不是我过来杀你，也有其他人来杀你。我不过就是顺路而已。”
“可惜啊可惜，陆羽，你一身通天的功力，就这么白白的浪费掉了，要是让我给吸食掉，我就可以突破九品之境，到达宗师之境。不过没有关系，杀了你之后，门主就会传我鬼门神功，我照样可以突破瓶颈，桀桀桀……”
陆羽眉头微皱，“吊死鬼，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难听吗？”
“我想你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才用烟雾藏身，不敢以真人露面。算了，长得又丑，声音又难听的人，实在是令人作呕。”
吊死鬼似乎被激怒了，一道烟雾袭来，直扑陆羽的面目。
老唐挺身而出，大喊一声，“敢伤我家少爷，放肆！”
一拳打出，迎上烟雾。
叮！
有火光溅射！
“唔！”
老唐身体连连倒退，便要摔倒在地，显然受了内伤。
一只手托在老唐的腰间，将他扶住。
老唐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神色黯淡，“少爷……我……”
陆羽说道，“老唐，没必要。”
没必要，老唐没必要去送死，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
而那吊死鬼却发出一声“咦！”
地上掉了一根银针，方才就是吊死鬼用烟雾袭击陆羽，银针就藏在其中。
一般人哪怕防住了烟雾，也会防不住银针的偷袭。
可是陆羽身边的这个老仆人，看起来风都能吹倒，却用拳头抵挡住了自己的一击，破了烟雾，还将银针给打落下来。
“想不到你手上戴的还是青魔手，才能抵挡住我的鬼门针。”
“不简单啊，原来你还是唐门中人，却做了陆羽的看门狗。不过，你还是太弱了，只能当一条死狗。”
老唐再次握紧了拳头，扬起手套，散发出青幽光芒。
“有我在，你休想伤少爷一根汗毛。吊死鬼，我干你大爷！”
吊死鬼看到扑过来的老唐，又桀桀桀地笑起来，“看来这一趟所行不虚啊，杀了废人陆羽，还能杀了唐门中人，又能得到这青魔手，我的功力又将更上一层楼。”
“百鬼夜行，起！”
随着吊死鬼的声音响起，周遭的烟雾发生阵阵扭曲，呜咽声大作，更为阴森恐怖，仿佛有不少骷髅头要从烟雾中冲出来。
这些骷髅头挣扎着、咆哮着、呜咽着，扑向老唐，要将老唐撕碎，要将老唐吞噬干净。
老唐知道这一次自己是逃不过了，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大喊一声，“少爷，老唐先走一步了，我在下面等着少爷。”
我可以战死，但我一定要死在少爷的前面。
这是老唐曾经对陆羽说过的话。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很轻！
这一声很轻的叹息却没有被吊死鬼难听的喊叫声、骷髅头的咆哮声以及老唐奋不顾身的呼唤中被淹没。
这声叹息似乎似乎能穿透一切，似乎带有浓浓的情绪，有难过，有不舍，更有一丝愤怒。
“唔！”
叹息声过，有一道银光闪过。
随即有受伤的声音传来，有人倒下在烟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