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衙署之中,内侍不缓不慢地宣读完圣旨,对下首已然目瞪口呆的众人视若无睹,只是小跑着过来扶起夏侯羲,又一脸谄媚地将圣旨双手奉至其手中。
“郎君快起!陛下对您极为看重,日后仕途定然不可限量!小人此行前来亦是受伯父所托,如今见您风姿依旧,回京也好向伯父禀报了……”
夏侯羲已经快被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大脑显然还处于宕机状态,听了这话也只是下意识反问道:
“不知阁下伯父又是何人?”
那内侍面上更热切了几分,“小人张原,伯父便是张常侍!伯父临行前叮嘱小人务必要前来拜会郎君!”
为此他途中还特地跟那名为阿木的侍从请教了许多,跟着一起唤郎君果然亲切了许多……
张常侍?
那不就是…张让吗!
这位是张让的侄子?
夏侯羲这才猛然回了神,眼神亮了又亮,怨不得他这么情绪外露,这次灵帝实在是大方得有些过分。
不难猜到,张让便是其中出力最多的那个。
宫外替他压价,宫内为他美言,金牌辅助也莫过于此了——
他心中却是触动颇深,因着有系统那鸡肋无比的情绪检测功能在,他自然能感受到张让对他唯有善意……
故而他才放心将这新盐一事尽托付于这位声名狼藉的张常侍,倒也着实没想到张让能为他争取到如此大的权柄。
虽许以重利,如今也不过是个空头支票罢了。
况且他信里说的压根就没几句真话,但张让还是几乎都照做了……
夏侯羲心中一软,罢了…到时候待董卓入雒阳前便把人救出来得了,老张如今勉强也能算作是自己人了……
片刻后再回过神来,见眼前之人面上仍是那热络到近乎讨好的表情,心里倒是没那么不自在了。
他将圣旨随手往身旁曹操那一扔,再望向张原时面上已是多了几分笑意。
“大人原是张公子侄,怪不得羲瞧着如此面善,不知张公可还安好?”
张原看着夏侯羲的动作倒是有些心惊胆战,这可是圣旨啊祖宗……
见那位曹府君虽面露不满却还是稳稳接住,他才敢松了口气——
但看见夏侯羲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仍是态度亲近,心里也是不由有些欣喜。
“蒙郎君惦念,伯父一切安好!”
非常没眼力见的曹操适时开口强行打断了张原的一揽子套近乎计划。
“阁下远道而来,依操之见,不若先下去修整一番可好?”
张原见计划被打乱,心中自然不悦,但目光快速地向周围扫了一圈,心中也大致有了数。
不过看向李衷之时还是偷偷摸摸地瞪了几眼,听说便是这个老匹夫处处为难郎君,实在该死!
显然他们还有正事要谈,张原表示自己十分擅长看眼色行事的,连忙恭敬说道:
“多谢曹府君厚待,小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前还不忘向夏侯羲行过一礼。
待张原一行人走光了,众人立即开启松弛模式,自顾自地寻了位子便坐。
曹操率先开口训话,“阿羲日后人前不可如此放肆,圣旨岂可随意扔放?”
说完稍稍蓄力便将手中的圣旨扔到了三米开外的内室榻上。
夏侯羲:……
众人:……
面对其余人的眼神质问,曹操既心虚又硬气,“此人前非彼人前,尔等皆为操之心腹,便…便是随意些亦是无妨!”
切……众人格外默契地翻了个白眼。
曹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朝廷旨意与我等日前计划并无二致,如此甚好!”
夏侯渊丝毫不给面子,“大兄此言差矣!何止是并无二致,简直是天壤之别!”
曹操当即黑了脸。
这个臭小子!
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留啊——
夏侯渊自然没有眼力见,说着说着便站起来了,“小弟如今食邑少说都有两万户了,纵观古今,怕是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语气自豪得仿佛食邑两万户的是他本人一样——
曹操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夏侯渊怒骂道:“操已说过多次,议事之时只以职位相称!何来大兄?何来小弟?”
夏侯渊虽然看不懂眼色,但是脸色还是能看懂的,面上喜色尽收,一脸严肃地回望过去。
“渊知错矣,日后定然听从大兄吩咐行事!”
曹操:“……”
毁灭吧这个纷扰的世界!
见此情景,众人皆是强忍笑意。
戏忠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主公休恼,妙才此言虽有些跑偏,却也有理。”
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桌上的符节。
年仅十五便持假节掌一州军事,确实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荀攸却是略有深意地开口说道:“听闻宗正刘焉前番私下建言,请以宗室、重臣为州牧,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在场朝臣皆身居要职,多数皆出言反对,陛下当时却并未表态。”
“不过观今日之举,恐怕圣上已是动了这心思。吾等此时恰好献上青盐,圣上一时激动便下此旨意……”
曹操自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荀氏乃是累世高族,在雒阳当然也是有门路的,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这刘君朗倒是所图甚大,若是此令一下,他既为首倡之人,又受宗室看重,这州牧之位自是少不得的……”
尚存忠臣遗留属性的曹操自然能看出此举后患无穷,见刘焉心存异心便忍不住开口嘲讽,全然忘了他现在才是纯种的造反头子——
瞥见自家小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曹操顿时又有些好奇,“却是不知捡漏的渔翁心中却作所想…阿羲?”
这次还真是老曹冤枉他了——
夏侯羲看似走神,实则脑子里正在疯狂回忆大事年表。
他记得应该是到中平五年(188年)刘焉才整出来的废史立牧啊…怎么现在时间提前了这么一大截?
难不成刘焉原本打的就是持久战?
又或者历史事件真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了偏移?
不是哥们……
这偏的稍微有点夸张了吧——
不过这倒是也给他提了个醒,还是不能过于迷信脑子那些历史记忆。
若是按历史记载,在场的人除了李衷估计都还不在东莱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不自觉地便开始微微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搭理老曹。
“诸位都望着羲做甚?此事于我等有益无害,京中之事我等鞭长莫及,实在不必多想。”
“如今有圣旨在手,青州已是囊中之物,合该趁此良机尽快壮大自身,”
说完又转向夏侯惇,“陛下既言令羲可总领青州兵马,二兄如今定要全力募兵,青州可有两万士卒,亦可有二十万士卒……”
夏侯惇拍了拍胸脯,“小弟安心,此事便交于惇来办,定能办得妥妥当当!”
夏侯羲点点头,二兄一向稳重,这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说到正事,曹操面色也是一肃。
“待政事交接完毕,仲都便领着他们尽快前往北海国。”
李衷亦是起身拱手说道:“衷谨遵主公之令,这几日已将文书理好,子卓与公达若有疑问,只自行查阅便是。”
周瑜、荀攸自是含笑颌首。
“另招贤馆考核一事,如今三月一开,尚算合宜,日后想来间隔定然更久,若有所需,志才只来信寻衷便是。”
戏忠听这话却是心花怒放,满带笑意地连连点头,“忠知矣,仲都勿忧!”
没办法……
阿羲向来都是甩手掌柜,原以为这招贤馆日后就要靠自己一个人了,没想到仲都人都要出郡了还这么勤勉,果真是德高望重的名士!
此时德高望重的名士则是正在跟夏侯羲大眼瞪小眼——
“景和老实说来,可是寄予张让之信中蓄意抹黑衷了?如若不然,为何适才那张原频频怒视于衷?”
张原的眼神确实还算隐晦,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聪明人,自然能看出其对着李衷这独一份的恶意。
哦…夏侯渊除外,他是真看不出来——
李衷真气笑了,原本不是说只拿他做个名义上的筏子吗?
谁让这小子还附带事例加以佐证的?
青盐之事不久便会天下皆知,那其他事自然也不是秘密。
他已经能想象到未来他的名声会有多臭了……
夏侯羲肯定是英雄。
那他是什么?
八成就是坏英雄大事的狗熊了——
李衷是真有点想扶额苦笑了,这小子难不成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没皮没脸不成……
见李衷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夏侯羲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古代人可是最看重名声的,这老李头在青州又是顶顶有名的士族清流,自然是更接受无能了。
“仲都勿恼,不若羲再赠你五颗琉璃珠?”
李衷冷笑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早听志才说过了…那玩意在这小子心里八成还没一枚鸡蛋值钱。
再说他也已经有不少了,物以稀为贵,现在他是真不稀罕这玩意了……
“再加两罐茶叶?”
李衷眼神微动,但还是冷哼一声不说话。
夏侯羲皱了皱眉,好吧那他只能忍痛割爱了,“再加两坛可乐?”
见李衷还是不为所动,“十坛?真不能再多了!”
话音刚落,李衷便一口应下,面上笑意却是怎么忍也忍不住,“成交!景和不可反悔!”
旁观李衷变脸全过程的其余人皆是目瞪口呆,所以这人刚刚是在佯装动怒?
曹营演技派显然又要再添一员大将了!
这才反应过来的夏侯羲一怒之下就狠狠地推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曹操,他决定…回去睡觉!
除却莫名移了个位置的曹操,其余人面面相觑后皆是哄堂大笑。
一想到这人装装可怜便哄来一堆好东西,就没人能笑出来了——
不过…似乎被他们发现了治夏侯羲这条厚脸皮的咸鱼的好法子了!
……
在夏侯羲绝不加班的思想影响下,曹操也是坚决贯彻这项政策,如无要事基本不会耽误他们的闲暇时间。
当然了…集体聚餐除外——
主公如此,下属们自然也要落实下去。
待夏侯羲走后,众人调侃了几句便各自回府了。
不想这才不过几月时光,回这小院已然便已有了亲切之感,荀攸不由会心一笑。
他顺势便躺到了院中的榻上,若是换作几月前的自己定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只能说如今这群同僚实在是太会享受了,他总不能干看着吧……
这斜立的软榻果真要舒适许多,实在不知仲都与景和究竟是如何捣鼓出来的?
尤其是景和,荀攸有时真正扒开他的脑袋看看,如何能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看着院中那棵与颖阴荀府中别无二致的槐树,他不由有些失神,不知族人可还安好好,不知叔父现下又到了何处……
他很喜欢这里,主公待他自是不必说,初来便委以重任,以往深藏心中的策论在此皆可施展开来。
同僚皆是心存高义之人,绝非那等勾心斗角、排除异己之辈。
自从来了这里,他似乎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想到这儿,荀攸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最高处的槐树枝,喃喃说道:“叔父快些来罢,你定然也会喜欢这里。”
他知道…荀彧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