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身负重任的阿木实在是片刻也不敢耽搁,只带着十几号人便上了路,快马加鞭不到五日便到了雒阳。
匆匆拜见过曹嵩、将家书亲手送到后,他便忙不迭地去求见张让。
张府的人似是已经习惯那位夏侯小郎君及麾下的人这个点来了,面上丝毫不觉意外,只是十分熟练地引人入府再请进书房。
只不过这次却并未在书房中见到张让,排除人晾着他的可能,想来是尚在宫内……
那约莫是这位张常侍提前吩咐过了……
看来自家郎君在这人心里着实有些份量,阿木心中稍定,见侍女默默呈上茶点,倒也没再客气了,这几天他肚子就没饱过,吃干粮吃得都快吐了……
况且这张府的吃食可是出了名的精细,寻常人还轻易吃不上呢。
阿木风卷残云般地将面前的糕点消灭一空,又喝了口茶汤,随即便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喝足后,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这才想起自己这糟糕至极的仪态,不禁有些赧然。
幸好这侍女送上来就自觉退下了,不然实在是丢他家郎君的脸面……
然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侍女脚步极轻地进门,三下五除二便将桌上狼藉收拾干净,弯腰行礼后又连忙出门。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还是半分动静也无……
望着眼前的红木桌案,阿木不由心中暗笑,若是换作自家郎君,这吃好喝好之后必定是要伏在案上歇一歇的……
不过他自然是不能有样学样的——
阿木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刚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穿着一身常服的张让快步走进,面上带着丝丝疲惫,但听到夏侯羲遣人来访的消息,心中还是难掩喜意。
连带着看专属信使阿木都越发顺眼了……
“奴见过张公,深夜叨扰,还请张公见谅。”
张让摆了摆手,“不妨事……不过是近日各地黄巾反贼稍有暴动,陛下心情不佳,咱家故而伺候得久些罢了。”
阿木眼皮微动,暗暗记下这个消息。
待落座后,张让方才步入正题,“阿木今日所来为何?可是阿羲有难事需咱家相助?”
阿木却是面上带笑,“郎君此次遣奴回京,一则是送来家书,不愿张公与家主过分担忧;二则是有一要事要与张公商议。”
说完便从怀中掏出竹简再双手奉上。
张让听了只觉心头温热无比,他就知晓,虽因诸多顾忌,他与阿羲并未结成父子,可在阿羲心中,却是将他当做义父一般看待的……
“此去青州两月,可还顺利?可有那等不长眼之人冒犯阿羲?”
他一边打开竹简一边随口问道。
这本就没指望阿木回答的,在他看来,如今夏侯羲名望极盛,地位尊崇,年仅十五的万户侯便是翻遍史书怕是也做不到第二个了……
莫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跟阿羲作对不成?
但见阿木眼神飘忽、欲言又止的模样,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张让面色倏地一沉,他竟不知这青州还真有不怕死的?
但瞧见手中竹简还是强压下了心中怒气,无妨…眼下有要事尚未处理,待知晓此人身份,再作处置也不迟——
夏侯羲作为一名曾经的申论王者,即使换了大地图,也坚决绝不写废话的好习惯。
主打的就是一个简洁明了!
张让一目十行,初时仍是面上含笑,阿羲果真待他如父,越看下去却是心惊不止。
这小子不是才去了青州两个月吗?
怎么连新盐都给折腾出来了?
祖宗啊…这玩意是能自己瞎琢磨的东西吗!
成本比之寻常海盐要低一半、品质却远超精盐!
这这这…他莫不是眼花了不成?
张让又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他真的没看错……
“阿…阿木,可曾将新盐带在身上?”
阿木见上首之人如此失态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了,任是谁听到这消息怕都是这反应。
听到这人总算问到关键了,他连忙解下腰间布袋,“自然!郎君来前特地吩咐小人定要带上些许以供张公查看。”
张让冲下来一把夺过布袋,手颤颤巍巍地打开布袋,眼神噌地一亮,尝过之后更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阿羲真乃天纵之才!如此好盐竟是由那海盐改良而成,此举与点石成金又有何异啊!”
不过想到竹简中所言,他心里又怒其不争,这小子竟打算将制盐所得的七成赢利都上交朝廷,还要将剩下的三成分给他一半,岂可如此!
张让毕生酷爱敛财,自灵帝上位,更是深受宠信,御赐之物本就数不胜数,若有贿赂或孝敬也是来者不拒。
他自然也知道这盐铁赢利所占之巨,况且阿羲又将其成本生生降下了一半,恐怕便是手指稍微漏漏缝,都能捡到不少好处……
一成半,便已经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了!
所以他就更不能理解阿羲这过分“慷慨”之举了——
张让真纳闷了…曹巨高那等贪婪至极之人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赤诚的小郎君的?
阿木见这人又是摇头又是皱眉的,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正事,还是强行打断张让的思绪。
“还望张公按信中所言,为我等于陛下面前促成此事。”
张让确实回了神,不过听这话却是立即反对,“不可!咱家知晓阿羲用意,此事确需过朝廷明路,可此事还需多加考虑!”
见阿木面露诧异、正欲开口,念及夏侯羲,他又耐心解释道:
“此法实在不似凡人所思,若是传出定会遭人窥伺,既可制绝世好盐,便能再炼绝世好铁?阿羲日后定将永无宁日……”
若是夏侯羲在此,定然要大吃一惊。
不是哥们…他是真的会冶铁,不过绝世好铁肯定是谈不上的——
不过这自然也是后话了。
阿木不觉点了点头,这话倒也不错。
张让接着说道:“再说赢利,岂可将七成皆送与朝廷?如今世道实不安稳,然乱世之中,何以立身?权势!”
“权势从何而来?究其根本,无非钱财罢了,养兵或买官,无一不需银钱开路。阿羲如今年岁尚幼,故而方才未曾考虑过这些事,可咱家却不能不为其谋划!”
“此事交于咱家便是,阿木不必再管!”
“阿木只需知晓,阿羲所献新盐乃是只需耗费精盐成本半数,而绝非寻常海盐!”
精盐的制作成本比起海盐那高得可不是一点两点,如此算来才能为那个慷慨的小子多留下点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们这陛下动心了!
“其中赢利,愿献七成于陛下,两成留于盐场生产与募兵,一成由咱家与曹巨高平分。阿木可知?”
阿木只郑重点了点头,未曾再反驳。
张让倒是颇为不解,他还以为自己还得再继续跟这小子解释一番呢。
“郎君亦言,若是张公所言,奴只尽数听从便是。”
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张让心头一震,阿羲既然这般信重于他,他又岂能让阿羲失望!
“咱家知晓,阿木先回府歇息罢……”
阿木:……
他还有话没说呢!
不过听了这话也只好转身离去。
但仍是不死心,心里还是一直默念:叫住他叫住他叫住他!
果不其然,阴恻恻的嗓音适时响起。
阿木只觉得仿佛天籁——
“慢着!”
“咱家记着青州似是有人难为阿羲,阿木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阿木心中是雄赳赳气昂昂,但转过来后面上仍是摆出一副十分为难却又愤愤不平的表情。
“张公定是不知,此人……”
张让听完这一大段似是而非的话,却是心中怒火又起,嘴边又默念了几遍这人的名字:“李衷…李衷…”
“咱家知道了,阿木回去罢……”
阿木这下才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郎君果真是神机妙算,压根不需自己多说什么,张让便会上赶着来帮他们!
不过仲都先生千万不要怪他才好,他真不是故意告状的,这可都是听郎君吩咐行事的……
要怪就怪郎君!
千万不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