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说得对,这家伙果然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夏侯羲暗骂道。
这李仲都的言外之意就是此举离经叛道,他本人是并不支持的,但如果老曹执意如此,那他也无可奈何……
总之一句话,反正不管怎样都跟他没关系,别来沾边……
那可不行,夏侯羲表示小戏还是太委婉了,这边建议直接提要求比较靠谱——
“素来听闻李氏历代儿郎皆久居黄县,于东莱之地更是颇具美名,且仲都先生任功曹之职多年,故而羲斗胆恳请仲都相助,为此次策试撰题并主理批改。”
李衷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波澜骤起,虽然心里早已有所猜测,可也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心大,连拟题这种事都打算交给他吗?
不过他要是真像侍从说的——以为这是太守对他的看重,那他这么多年可就真是白活了。
心中警惕之心愈重,“君侯过誉,衷实在愧不敢当,族中之人亦不过苟且度日罢了,然此事非同小可,衷才疏学浅,只恐有负所托,君侯不若另寻贤能之士为妙……”
这自然也在他们二人预料之内,夏侯羲倒是扬了扬眉,一脸揶揄说道:“仲都今日接下我等如此重礼,怎能如此狠心相拒?”
看着眼前唇红齿白、颜如舜华的小郎君,李衷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威胁他啊……
见此他倒也不再伪装了,只冷哼一声说道:“李氏虽与袁氏、杨氏这等高门大族不可同日而语,然于黄县士族中却还尚有几分薄面,若有人以此为由横生事端,衷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两个小兔崽子耍心眼都耍到他头上了,那些东西要不就自个儿老老实实搬回去,实在不想要了,他便是笑纳了也未尝不可。
这可不是他自大,区区黄县,有几个世家敢公然站出来跟他们李家叫板?
想拉他上船,也不想想那船装的下他吗?
得——这好声好气地说,人不领情啊……那没办法了,那只能来点硬的了!
要夏侯羲说,对付李衷这种老滑头,就该怎么强硬怎么来,毕竟一力降十会嘛!
念及此处,他无奈地朝戏忠使了个眼色,便自觉坐回了原位,端起茶盏,凑到嘴边正欲尝尝,看见杯中俨然已经成了一锅粥的茶,嘴角抽了抽又默默放了回去。
本来就够渴了,这一口喝下去估计得齁得慌,他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大红袍了……
旁边谈正事的两人自然未曾注意到。
戏忠亦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亦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几息过后方才缓缓说道:
“仲都可知元让与妙才明日便将归来,如今东莱各县淫祀断绝,此举颇得民众赞许,听闻太守募兵,从者如云,去时不过一千人,归来之时二位将军麾下士卒已逾三千。”
李衷面色有些不虞,这事他自然知道,捣毁淫祀乃于百姓有益之事,况且他们李家亦未曾在此事上动过歪心思,他自觉问心无愧。
现在这戏忠突然提起这一茬,莫不是想以势压人不成?
只能说,恭喜李大人,回答正确,但依然没有奖励!
“忠听闻青州多黄巾残党,更有诸多匪患,东莱李氏乃黄县望族,绵延数百年而不绝,想必家中所藏珍宝定然数不胜数。”
戏忠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若是匪徒走投无路、破釜沉舟赌上一把,趁夜深人静之时,迷晕城门守卫,径直闯入李府,再杀人越货亦在情理之中啊……”
反正装匪徒的事阿羲有经验,城门守卫也都很柔弱的,说晕可能就晕了……
所以从客观角度上来说,这种事情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李衷闻言倒是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看向戏忠的眼神中满是怒火,“岂…岂有此理!古人皆言礼贤下士,如今衷若不从,尔等便要使出此等阴毒之法不成?”
“戏忠!衷往日视汝为小友,行事间多有照应,如今汝竟是如此报答于衷?”
戏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李仲都确实人还不错,这段时间他但有所问、李衷亦是无有不答……
可没办法啊,况且他一个谋士这使计策的事能叫背刺吗?
那指定不能啊——
再说了,这厅里又不止他们两个人,这李仲都能不能别只逮着他一个人骂啊……
这以后都是同僚,他要是现在把人得罪狠了,回头这个老李头跟他势不两立怎么办!
这该死的阿羲,得罪人的事偏偏都扔给他来干……
他也很委屈啊——
李衷哐哐一顿组合拳砸下来直接让戏忠哑口无言,那戏忠能怎么办嘛?只能眼神求救屋中幸免的第三人了。
对于戏忠妄图祸水东引的心思,夏侯羲心知肚明且表示极其不屑。
一开始他出这主意的时候,这家伙是百般推辞,左一个不合君子之道、右一个不符同僚之谊的,结果这实战起来说得比谁都顺溜,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反派……
现在不过才被质问了几句就在这装可怜,戏志才这个死绿茶,棍啊——
不过李衷确实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美大叔吹胡子瞪眼就朝夏侯羲走了过来,语气沉痛地说道:
“君侯少年英雄,昔日剿灭黄巾无数,护大汉安宁,如今竟放纵戏忠行此恶举,君侯御下无方,当罪加一等才是!”
夏侯羲:老李头你有点胡搅蛮缠了……
“仲都此言差矣,此举岂能称为恶举?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有何不对?况且仲都乃当世大才,若无仲都相助,只恐吾主万事皆休啊!”
夏侯羲加大力度继续忽悠,“皆因如此,我等方才用尽诸般手段以仲都归心啊,若是寻常庸才,我等何苦费此心力?”
李衷陷入了沉思,是这样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他要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吏,堂堂冠军侯还用得着对他软硬兼施吗?
一旁的戏忠刚喝下一口茶汤差点没喷出来,阿羲忽悠人的本领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不过李衷又不是他家三兄,很快便找到了槽点,当即反驳道:“便是如此,君侯与志才又岂可以家族相要挟?”
哪有人软硬兼施,硬起来就要威胁灭人全家的啊?
全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夏侯羲倒是敛了敛色,放下茶盏,似乎是面露惑色,“何人言道羲以李家要挟仲都?”
见李衷似乎神色放松了些,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若不效忠吾主,三日之后东莱再无黄县李氏,此并非要挟,亦非游说,而是告知,仲都莫要会错意才好……”
说完便直直地看向了身旁之人,目光如炬。
却见李衷身子猛地一抖,面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戏忠自然也没忘了自己大反派的身份,悠悠说道:“李家不愿,自有人争着抢着来当下一个李家,仲都需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理才是。”
李衷当机立断,立马在夏侯羲脚边跪下言道:“衷愿为府君效力,愿为君侯效力。”
说罢,便将头深深地埋下,身体也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夏侯羲与戏忠对视一眼,很是欢快地眨了眨眼,随即便立即扶起李衷,一味的威势可不行,现在威施过了,该加恩了——
“李公勿忧,当日与府君亦有交谈,当知府君乃豁达之人,如今有李公辅佐在侧,我等方能高枕无忧。”
说完便伸手掸了掸李衷膝盖处的灰,又将其扶到一旁的坐席上。
说完便轻轻拍手,阿木便自外间而来,手中捧着一小巧的紫檀木盒。
夏侯羲一手接过便递与李衷,“此物名为琉璃珠,匣中有五颗,乃吾主赠予李公的见面礼,李公拿着随意赏玩便是。”
李衷捧着紫檀木盒的手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听闻夏侯羲献与陛下的祥瑞琉璃天珠便是这般晶莹剔透的模样,这虽然不似传言那般大如鸡子,可……可这有整整有五颗啊!
况……况且冠军侯说让他随…随意赏玩?
转头看一边的戏忠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便是这等宝物也习以为常吗?
李衷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如果说刚才认主可能还有些不情愿,现在是真的有些意动了,毕竟连这等宝物都能随手拿得出来的人,想必肯定是还有其他底牌的!
他如今尚还寸功未立,府君又是送来几十箱宝贝,又是送来这琉璃珠,他实在受之有愧啊!
既然明公如此厚待,他便是拼了又如何!
他李仲都干了!
李衷只觉心中豪情万丈,浑然忘了自己一开始是怎么又被威胁又是下跪的。
两人虽不知晓这老李头心中所思,但从面上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因为从拿到琉璃珠的那一刻,到两人出李府大门,李衷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府外,两人面面相觑。
戏忠憋笑说道:“阿羲,若是李仲都知晓那几十个箱笼中皆为空白竹简,约莫会反水罢……”
“他敢!若非李家武风不振,守备稀松,今日我等岂敢这般放肆……”
见戏忠怀疑的目光,夏侯羲也有些气短,支吾说道:“况且,羲已然以大兄名义赠予琉璃珠,应当不至于罢……”
戏忠沉吟片刻倒是点了点头,正色说道:“这话倒也不错,那琉璃珠除了在阿羲这儿不值钱外,寻常人应仍是视作无价之宝的。”
说完便快步上了一旁的马车,看也不看后面气急败坏的夏侯羲。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
要不是这小子看着那堆弹珠眼睛都冒光,他才不会一口气给那么多好吗!
“戏志才!再敢多言统统还与羲!”
夏侯羲长吸一口气,便冲上马车准备好好教育他一番。
马车之中,不时传出阵阵或高或低的笑骂之声,驾车的阿木面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仿佛已经经历过千百回了。
“忠错矣!错矣!阿羲大人饶命!”
“为时已晚!小戏受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