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江月流和齐文瑶和其他同门一起继续着之前未完成的区域性探查。
虽说之前那帮闹事的已经被齐文瑶劝退,然而连着几天街上都能莫名冒出几个义愤填膺、振臂高呼煽动百姓的人。流言也越传越离谱,从一开始的是那个被捕的西凉人犯下多起案子,到许多西凉人一起犯下案子,再到最后同西凉人对视一眼这异邦人半夜就要潜入你家中对你动手。一字一句都是毫无证据的荒唐,可人啊,就是会被简短又振奋的话语蛊惑了心智。
江月流他们走在去其他区域的路上已经碰到不少拦路的百姓了,这群人言辞污秽,说着最不堪入耳的话,非要逼着官府打开库门用钱安抚人心。随行的李启一早就得了白守明的命令,同知府那边一起抓了不少人投入大牢。只是这样抓人也无济于事,反倒是火上浇油将矛盾不断尖锐化。
那几个师弟师妹心性尚不成熟,一回还好,两回三回也能忍,一天之内上午遇上两次下午遇上两次足够叫人生气。有个师弟性子急,被人指着骂了几“没本事”、“废物一个”就要提剑冲上去砍人,幸好他被江月流拦了下来才没惹出什么祸端。
“师姐!你拦我干什么!我们修仙之人怎么还要受这种鸟气!”夜晚回了旅店,那位师弟猛喝一杯茶,随后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
“在外不可轻易显露自己修仙之人的身份,况且那些人都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受不了你一剑。”江月流深吸一口气道。
齐文瑶在一旁,大步向前,伸手大力拍在那师弟旁边的桌子上,给人吓得从站着变成坐着。
“给我站起来,坐下干什么?清心咒会不会背?”
“会,会的……”
那位师弟又站起来,他不敢看齐文瑶的眼睛,只是开始小声背诵清心咒。
“哟,还会背,知道这咒是干嘛的吗?”
“知道,诵读清心咒可摒弃杂念、平息怒火、稳定心神。”
“人们都说三思而后行,你既然记得这清心咒,以后就三诵而后行。心神不稳、又焦又躁,像什么样子?”
“是,师姐,我知错了……”
清心咒效果显著,只是诵读一遍,这弟子就觉得心中的怒火稍有平息,理智回笼,他能够冷静思考了。
“罢了,大家累了一天,都去休息吧。”齐文瑶看了他一眼,抬手打发其他弟子去睡觉。
“你还不睡啊?”齐文瑶看着一动不动的江月流开口道。
“我还好,师姐不必担心我。”江月流为齐文瑶拉开一个凳子,齐文瑶就顺势坐下。
“还好今天没出什么事。”江月流感叹道。
“你倒是反应快,见情况不对就立刻拦住他,还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不长记性。”齐文瑶伸个懒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喝起来。
“还要多谢师姐前一次拦下我。”江月流道。
“少谢我了,份内之事而已。不拦着你,到时候你惹出事来,还不是要我来处理。”齐文瑶将头转过去。她说的是狠话,然而却红了耳尖。
江月流看得见,但也不戳穿,转而说起其他事:“我们在这城里奔走,哪天要是碰上了刘天佑,正好找机会再探探他。”
“刘天佑?你怀疑的那小子啊?也不知你怎么这么执着于调查他。不过也好,现在左右是等不到李自诚回来,能排除一个怀疑的是一个。”齐文瑶沉思。
两人又接着聊了一些其他事,眼看着蜡烛被烧得只剩小半截,江月流见天色已晚,于是站起身向齐文瑶道了一声“晚安”。
齐文瑶愣神一下,缓缓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从前……从前在宗门的时候,看你不喜言笑,又听多了其他人议论你冷心冷眼演些清高,也就信了一点……咳,当我从前脑子不清醒了。总,总之,以前对你有些偏见,抱,抱歉。”
丢人啊,齐文瑶在心里骂自己。她知道她是什么样子,面色爆红,手里紧紧扯着袖口。明媚张扬、聪明伶俐,这是齐文瑶。她也不是不会跟人道歉,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承认一下天经地义,她在这方面本来也不是那种死鸭子嘴硬的人。跟江月流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觉这人其实还不错,能力强、待人真诚,就是人确实呆了点。齐文瑶心里是认了江月流是个好人的,只是叫她讲出来对于她那种心口不一的人确实是酷刑。
江月流闻言稍微愣了一下,歪歪脑袋,嘴角扬起个温和的笑意:“我知道的,师姐也是个很好的人。”
“那什么……”
“其实师姐不必自责什么。看一个东西,正视、侧视、仰视、俯视都大有不同,况且是看人?况且我也并不是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过说起来,我跟舒舒刚刚进入内门的时候,曾经和师姐打过照面,只是那时候师姐还不认得我们。师姐同人比试,几招就将人挑落高台,随后飞身而下,看到我跟舒舒同我们点点头。那时我就在想,一定要用心修炼,成为像师姐一样厉害的人。”
“那什么……”
“其实师姐跟同门的比试我都有去看,师姐……”
“好了好了!”齐文瑶的脸烧得发烫。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江月流话这么多,还是会一口气夸人这么多。
“你说这些,呃,不觉得有点肉麻吗?”齐文瑶本来想说“恶心”的。
“肉麻吗?不太觉得,因为之前确实就是这么回事。”江月流说得一脸真诚。
要命啊,齐文瑶在心中呐喊。这种毫无压力的直白夸赞她是受不来的,她听得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啊,晚安,赶紧去睡!”齐文瑶说完,自己先冲上楼,将门“砰”一声关起。
江月流呆了呆,用心反省了一下自己应该没说错话,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吃早饭时遇上齐文瑶,她别别扭扭跟江月流打招呼,然后装作不在意推来半笼包子:“也不是特意给你留的,想着你应该没吃过这个内陷的。”
江月流道声谢谢师姐,乖乖将半笼包子吃干净,看得齐文瑶是心情颇好。
用过早饭,玄衡宗的弟子接着在城中探查。李启因为要率人在城中巡逻,也就没和玄衡宗弟子一起行动,不过所幸江月流和齐文瑶已经对城中各条道路比较熟悉。
然而,今日开局有些不顺。
江月流与齐文瑶和其他同门一起赶到一个区域,正要激活阵法逼这片区域的妖魔现形,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堆手持竹竿木棒的百姓。只见那竹竿木棍上挑了一截白布,上面以朱砂写的“速速捉拿凶手,还我安定生活”。
起阵不能有外人进进出出来打断,这群百姓偏不。领头的那个瞧着江月流他们气质非凡,走过来上下打量。其他人也被这群看着不似凡夫俗子的人吸引,纷纷走过来。
“哎呦,没见过啊。这位姑娘,你是哪人啊?”
“这气质,竟是比官老爷还厉害哩!”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江月流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一遍清心咒,开口道:“各位,我们有要事在身,请让开吧。”
这群人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纷纷不乐意起。那领头地开口道::“要事?什么要事啊?咋啦,这路是你家修的?还非要让我们给你让道?信不信我告到官老爷那里去!”
其他人听到这话咧开嘴笑起来,随后伸出手指对着江月流他们指指点点:“瞧这衣服,都是哪个家的公子小姐吧?哎呀呀不得了了,谁家公子小姐翻出院墙跑了,快来人给抓回去啊!”
这动静是越闹越大,将原本就在城中巡逻的士兵也吸引过来。那些巡逻的士兵本就是见过江月流一行人的,见到他们被为难,于是速速过来解围。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要搅扰仙人做法!当心把你们都抓了去!”领头的士兵朝着这一群百姓大喝一声,试图驱散他们。
“哟呵,又来了一群只晓得拿俸禄不晓得做事的。我管你是什么鸟仙人鸟当兵的,不还我们安定的生活就是有错!你要抓,好啊,来抓啊!”
不过片刻这群百姓就变成一堆暴民,他们手里挥舞着竹竿木棒,顶上了士兵手里的剑与长枪。白守明手下的士兵大多枪术了得,只是现在他们对着这边关的百姓放不开手脚,有两个士兵反被夺去了长枪。
这混乱之中,江月流注意到这一队巡逻士兵的最后面,跟了个吊儿郎当的人。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寻不见的刘天佑。他扛着长枪,懒懒散散连眼皮也懒得抬。只是在骚乱发生时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个恶劣的笑,好似这是一出惹人发笑的戏剧。
有个暴民大约是看见了落在最后的刘天佑,看他一副不着调好欺负的样子,便趁着混战悄悄靠近他,想要捏一捏刘天佑这个软柿子。他的确得手了,银白的枪头擦过刘天佑的右脸,留下个一指长的划伤。而刘天佑也不恼,后撤几步将伤他的人引过去,再游刃有余躲过几个突刺,颇有些猫戏耍老鼠的味道。自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那种阴森又恶劣的笑,他玩够了,将长枪在身后转了一圈刺出去,正正好好刺中那人的一只眼睛。刘天佑看着眼前的人血流如注,又将枪头拉出,稳稳刺进那人因为哀嚎张大的嘴里。
“杀人啦!啊啊啊啊啊杀人啦!”有人注意到那边直挺挺倒下个人,也惊叫起来。
其他人一看这血腥的场景,有的抱头逃窜,有的又壮着胆子凑上前去看。而始作俑者优哉游哉将枪拔出,甩甩枪头的血,吹声口哨又恢复成懒散的样子。
“这……这如何是好?”有士兵见了这种情景,不知道如何处理。
那领头的士兵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道:“按我朝律法,袭击军队可就地斩杀。如今这么做,也算,也算是合理……”
江月流他们也围了过去,离得近,正好能看到刘天佑脸上的伤。江月流顾不得其他,心中默念咒语,手在袖中结印,借着人群遮掩推出一个探灵术。眼见那探灵术顺着破开的皮肉钻入刘天佑体内,江月流也闭起眼。
奇怪,什么都没有。灵视所及之处,并没有出现妖力的红色。江月流维持了一会术法,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江月流睁开眼,发现刘天佑正盯着她看。被发现以后,刘天佑也没表现出丝毫窘迫,他朝江月流方向吹个口哨,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人声嘈杂,然而江月流勉强读懂了刘天佑的唇语。
他说,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