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见缝插针找了块空地把车停下，易宁则趴在车头的座位上打盹儿，这个点出来买东西的人不是着急去上班的牛马，就是准备去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卖萌撒娇对他们没用。
易安也明白，这会儿还不是出货的时候，就搬了个马扎在车旁边坐下，拿出手机，专心致志地搜索“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怀孕期间哪些东西不能吃”、“如何为孕妇补充营养”只不过搜出来的大多数是花里胡哨的标题党灌水帖，看得他直皱眉。
在睡完回笼觉的回笼觉之后，易宁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瞄了一眼车外，发现大哥正看某个非洲老表拉香蕉的视频看得津津有味。它摇了摇头，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随着时间临近中午，这片自发形成的市场越发热闹起来了，卖豆浆油条豆腐脑胡辣汤的摊位换成了卖卤面盒饭的，还有肉贩子跟鱼贩子，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跟过路的顾客大声讨价还价。除了人，动物也开始聚集起来，有几只狗凑成一堆，远远守着一家卖麻辣烫和炸串的摊子，看着桌上留下的残羹冷饭垂涎欲滴。
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男孩，不小心把手里的烤肠掉在了地上，立时哇哇大哭起来。他身边一个奶奶模样的老人正要弯腰去捡，被旁边另一个年轻女子阻止了：“唉呀，妈，别捡了，都沾上灰了，那还能吃吗？”
老人叹了口气：“这才刚咬了两口，造孽啊。”
就在这时，一只黄色的土狗突然冲了出来，叼起掉在地上的大半根烤肠，撒腿就跑，惹得蹲守了好久的狗群汪汪乱叫。
“天杀的老王八蛋！”
“臭不要脸！”
易宁摇了摇头，这些狗骂得可真脏啊。它目送着那只黄狗钻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狼吞虎咽。一根烤肠也并没多少分量，三两下就被它吞进了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在它四处张望的时候，易宁看到了它的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
易宁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那只狗的眼睛里确实燃烧着金色的火光。它忍不住吐槽道：“它喵的什么情况？老子这是重生到艾泽拉斯了？”它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弄清楚这只狗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没等易宁靠近，那只狗也发现了易宁，它先是一愣，随即骂骂咧咧地说道：“玛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老子咋就没变成一只猫呢。”
易宁的脚步顿住了，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黄狗气哼哼地说道：“什么什么意思，你不也是人变的吗？”易宁惊得两只猫眼瞪得溜圆，心道难道这黄狗真的是哪位神仙下凡，生就一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真身？
“你怎么看出来的？”易宁问道。
黄狗白了它一眼：“玛德老子又不瞎，你眼珠子里那么大两团火，老子看不见吗？”
“？？？”易宁满头雾水。
“等等！”黄狗回过味儿来，问道：“唉，我说，你小子该不会是头一回看见别的轮回者吧？”
“轮回者又是个什么鬼？”易宁有些崩溃，它做人做猫两辈子都没有这么懵逼过，以至于它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黄狗贼兮兮地看向远处的猪肉摊子，说道：“看见了没？你要是能给我弄块肉过来，我就告诉你。”
易宁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轮回者，但也弄明白了这只黄狗并不是自己想的什么神仙下凡或者天赋异禀，它冷笑了一声：“想吃啊？自己想办法。”说完转身就走。
黄狗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说话的对象，急忙道：“哎哎哎，别啊，我就跟你开这个玩笑。你们这些猫，就是小家子气。”
易宁蹲坐在地上，没有理会它的废话，抬爪开始给自己洗脸。
黄狗打开了话匣子：“所谓轮回者啊，就是咱们这种死了都没地儿去的倒霉蛋呗。天不收地不留，只能变成畜生在这世上接着混日子。”
“等等，你说的咱们这种，该不会是？”易宁仿佛猜到了什么。
黄狗哼了一声：“就是自杀的呗。我以前听别人说过，好像是什么自杀的灵魂最虚弱，进不了轮回，只能重生成畜生，在世间游荡。不过轮回者也好认，眼睛里都有一团金光，有的亮有的暗，这光只有别的轮回者能看见，其他的人啦、猫啦、狗啦都看不见。你小子看样子刚死不久啊，要么就是生下来以后从来没出过门，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
易宁忍不住吐槽：“这他喵的也能算常识？这不叫冷门，这叫邪门！”
黄狗干脆趴在了地上：“都说人死了一了百了，谁能想到死了以后会变成这个鬼样子，早知道不如不死。哎，小子，你是怎么死的？”
易宁现在已经看得很开，平静地说道：“得了尿毒症，没钱治，跳海了。”
黄狗听了颇有些感触：“嗨，那咱俩差不多嘿，我是跳楼，砰的一下，就没了。”
易宁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跳楼？”
黄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炒股炒的。”
易宁恍然大悟：“那你炒的一定不是B股。”
黄狗跟着笑：“没错，没错，当初不信邪嘛。我跟你说，房、股、赌、毒，可是咱们轮回者的四大杀手，有不少人都是因为这四个才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我就认识一位老哥，赌球赌输了过来的。”
易宁震惊：“赌的什么球啊，劲儿这么大？”
“嗨，他买的国足能出线，内裤都输光了。”
易宁更震惊了，竟然还有这种人，它跟黄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吐槽道：“沙币！”
易宁伸出爪子，自我介绍道：“我叫易宁，你呢？”
黄狗伸出爪子跟它碰了碰，说道：“嗨，都到这份上了，名字也没啥用了，你就叫我老黄吧，大家都这么叫我。你在这片哪里混？回头我再找几个兄弟介绍给你认识。”
易宁有些意外，看样子轮回者的数量比它想象的要多，它摆了摆尾巴，说道：“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我不在这儿住，今天是跟我哥进城来卖苹果的。”
“哈？你哥？卖苹果？”这下子轮到老黄的CPU干烧了。“不是，哥们，你一只猫你卖哪门子的苹果啊？还跟你哥一起卖苹果。”
易宁向它指了指自家三轮车的方向，简单解释了几句。
“你是说你就出生在你自己家里，生下你的那只猫还是你自己养的，你现在还能守着自己大哥混吃混喝？”老黄明显有些破防，“玛德你这是充钱开挂了吧？这什么天选开局啊？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我家在魔都啊，结果给我生到这么一个鬼地方，生下我的还是一只流浪狗，老子刚睁眼的时候恶心得连奶都吃不下，到现在整天在垃圾堆里找吃的。”说着说着，老黄突然把头埋在爪子下面呜咽起来：“玛德老子想回家啊，老子想回去看我女儿啊，我跳楼的时候她刚会喊爸爸，我他玛德就是个沙比。”
易宁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好安静地蹲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已经变成一条狗的中年男人撕心裂肺。
终于，等老黄稍微平静下来，易宁试探着问道：“那个，既然你知道你家在哪，试过找回去吗？”
老黄颓丧道：“我如果还是个人，我就算去偷去抢，也要让帽子叔叔给我送回去，可我现在是条狗，唯一有机会混上去的车就是卖肉狗的黑车，一千多公里，靠四只狗爪子是走不完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死在路上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易宁只能徒劳地安慰几句。
老黄又叹了一口气，由衷说道：“你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是重生在自己家附近的。像咱们这样的，注定是不可能再做人了，哪怕做猫做狗也是异类，可你跟你家那些猫好像相处得挺好的。”
“至少现在我觉得做猫没什么不好。”易宁舔了舔爪子。
老黄从地上坐起身，摇了摇尾巴：“好了，该去搞点吃的了，我先走了。”
易宁避开人群，慢慢溜回了自己大哥的身边，现在正是午饭时间，易安买了份盒饭，见易宁回来了，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给，特意让卖盒饭的老板盛了炸鱼块。”他拽了一只塑料袋铺在地上，把炸鱼块倒了上去。
易宁觉得幸福在此刻突然具象化了，它没有急着去吃香喷喷的鱼块，而是依偎在大哥的小腿上，轻轻蹭着他的裤脚。易安笑了笑，揉了揉它的脑袋：“快吃吧。”
易安跟易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车厢里的苹果卖出去了三分之一。回到果园，易宁像往常一样先巡视了一圈，制止了正在偷挖黑子骨头的乌梅，揍了一顿蹲在鸡棚旁边骚扰小鸡的果冻，咬着尾巴把藏在草丛里的玳瑁拽了出来，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易安给它们搭好的窝里睡觉了。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它想。
第二天一早，易安带着易宁再次来到老地方摆摊。大爷大妈间的口碑效应是显而易见的，今天的生意显然比昨天要好上许多，易安忙得连轴转。易宁跟在旁边喵喵叫了几声，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于是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遛弯。
不出所料，它碰见了老黄。老黄身边还跟着一只猫，一只奶牛猫，确切来说是一只很有特点的奶牛猫，这个特点并不是说它眼睛里那属于轮回者的两团金色火焰，而是它的胡子，它的一撮黑色小胡子——这是一只八嘎猫。
易宁发誓，自己看到它的第一眼，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八嘎猫。以至于它压根就没注意到老黄介绍的名字，热情地打招呼道：“八嘎老兄，你好啊！”
八嘎老兄一阵沉默，看向老黄：“这就是昨天跟我说的那个挂逼？”
老黄只能尬笑：“自家兄弟，都是自家兄弟。”
八嘎老兄比老黄有涵养得多，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老默，你想吃鱼吗？”
“嗯？”
老默解释道：“我被一个鱼贩子收养了，小鱼跟鱼内脏管够，鱼肉比较难搞，但偶尔还是有的，老黄混不上饭吃的时候经常去找我蹭吃蹭喝。”
老黄笑得更尬了：“嗨，你说这个干啥，自家兄弟，都是自家兄弟。”
易宁也回礼道：“我叫易宁，那个，要不我请你们吃苹果？自家种的，可甜了。”
老默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这下就轮到易宁尴尬了，为了岔开话题，它随口问道：“老默，你是怎么过来的？”
老默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吐出来两个字：“赌球。”
易宁整只猫彻底麻了。
好在老默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你适应得还挺好的，我当初吃饭可是个大问题，倒不是没东西吃，而是根本吃不下去。小时候吃奶还好，后来长大了生吃活吞那些带毛的、带刺的、带壳的东西，可把我给恶心坏了，后来才慢慢适应过来。
易宁想起了自己当初寄猫篱下，被傻猫七月养大的那段“屈辱”历史，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老黄打岔道：“嗨，混饭吃嘛，不寒碜。”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就是它，不守规矩，到咱们的地盘上抢吃的。”
“揍它！”
“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老黄回头一看，顿时亡魂大冒，嚎了一嗓子：“风紧！扯呼！”然后便撒腿开溜。
老默推了一把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易宁：“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易宁稀里糊涂地跟在后面亡命狂奔，边跑边喊道：“卧槽，什么情况？这是本地的帮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