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宰正苦苦思索邪恶计划该如何进行,全然忘记它正在搬砖上楼,下意识就攥紧右拳。最下方的几块水泥砖顿时失去支撑,哗哗地往下掉,直直地砸中它右脚的第三脚趾。
“亚蔑!亚蔑!啊!啊啊啊!”
大宫宰疼得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热辣辣的。
它想喊,又不敢大声,一旦痛苦得以尽情宣泄,只怕它会跳起来直跺脚。
它想腾出手,又怕剩下的水泥砖一股脑全掉落,到时候就是两只脚十个脚趾头全遭殃了。
“妈呀!”
大宫宰强忍着钻心的痛楚,硬憋着一口气,一步一颤,在楼梯间厚厚的灰尘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脚印。
它像是炎炎夏日里,躺在烧烤架上的鱼,身上每一滴汗珠都是鼓胀的气球,快要爆炸。它的衣服仿佛从海水里捞上来,紧贴背上的肌肤,黏糊糊,湿漉漉。
好不容易才搬完这一趟,大宫宰赶紧脱下鞋袜一看,好家伙,第三脚趾都砸成紫黑色了,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不祥气息。
要不是囊中羞涩,它分分钟就想罢工。现在只能捂着胸口,背靠墙壁,蹲坐下来,仰天无声哭泣。
工友A好心地送上一支软膏,它木然地接过来,想都没想一口气全挤出来,一边厚涂一边嘟囔:“太惨了,我的第三脚趾,呜呜呜,吃了这么多苦,不多涂几遍怎么对得起它?边上的第二、第四脚趾估计吓都吓坏了,也得照顾下。不好意思,软膏不够用了。”
“行,行,你说得都对。”
一支软膏而已,用光就用光,工友A本来也不会计较,偏偏它的说话方式跟尖锐的刺针一样,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客套一句便直接走人。
白嫖一支软膏还嫌不够,大宫宰想再多拿一支,哪知工友A不配合,它的三寸不烂之舌失去用武之地,直接把它整傻眼了。
“亚蔑,不要走!”
它想挽留,却不敢迈开脚,怕疼。
好在两小时后的晚餐,多少给它带来一丝安慰。
它借助工伤的名义,一直偷懒到饭点,才单脚蹬地,龟速移动到工棚里,坐在太阳能LED灯下,等待上菜。
一大一小两只不锈钢料理盆端上来。大盆里装满水煮蔬菜大杂烩,小盆里铺满白切五花肉。料理盆旁边还放着几碟调料。夹一片五花肉,蘸点调料,盖在白米饭上扒着吃。大宫宰从未觉得白米饭如此之香,白切五花肉如此有滋有味。
它的眼神明亮起来,魔爪毫不客气地伸向白切五花肉,想多夹几块,没注意到把工友A刚夹起的五花肉也一并抢走了。
工友A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发火:“你……饿死鬼投胎啊!一顿饭八块华币,大伙都是交钱的,这五花肉理应平分。”
“交钱?什么钱?八块华币!”大宫宰吓得赶紧放下筷子,再也不敢乱动。
“好啦,这顿算我请它的。”工地老板对工友A摇摇头,示意他先别发火,才侧过身,皱着眉头,指着大宫宰说,“你也真是的,不要太贪吃了。”
大宫宰自知理亏,低下脑袋,弱弱地说:“我能申请自带伙食吗?我有干粮可以吃很久。”
“行。”
这一顿美好又难忘的晚餐成为大宫宰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每当它在工地用开水泡方便面,没滋没味地吸溜面条时,总会时不时想起肥而不腻,鲜嫩多汁的香浓口感。
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掉进热气腾腾的面汤里,不见踪影。
“八嘎,怎么变难吃了!好苦啊!”
吃上大半个月的方便面,千呼唤万等待,大宫宰终于拿到它人生中第一份工资。
牛皮纸制的信封里装着厚厚一叠华币。它用手指蘸点唾沫,开始一遍一遍飞快地数钱。钱都数完了,唾沫还没干。
“怎么回事,怎么才三千四百七十块华币?其他工友都四五千,有没有搞错!不公平,绝对不公平!”
大宫宰细小的眼睛里满是怒火,积攒已久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可恶,竟然如此欺负人,那我也不装了,我要大肆搞破坏!”
大宫宰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它未做满一个月,怎么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伸手就要一个月的足额工资?工地老板得知它顿顿只吃方便面,已经让财务多发放两百的工资。它对一切毫不知情,更不领情,甚至想恩将仇报。
大宫宰酝酿出一个邪恶计划,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拖到最后一个也不肯走,偷偷跑到新搭建的脚手架跟前,对准转角处,狠狠地踢踹上百脚,再动手拧松几副扣件螺栓。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等到明天,谁使用脚手架,谁倒霉,非死即残,想想就开心!”
说完,它还不解气地再补上几脚,拍拍手正准备离开犯罪现场之时,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八九米高的脚手架忽然拦腰折断,应声倾倒,横杆和竖杆哗啦啦地散落一地,眨眼间就把大宫宰死死地困在里面,无法逃脱。
“亚蔑!啊,啊啊!!”
大宫宰现在已经满头大包,担心在睡梦中被砸中就再也醒不过来,整夜都不敢合眼,又累又困又饿又痛,一直等到天亮,才被工友发现。
工地老板前脚刚送它进医院,后脚就回来查看监控,发现是大宫宰自己作死,最终玩火自焚,自食恶果。
工地老板拿出监控视频,让大宫宰自己掏钱支付住院费,他不报警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不会再当烂好人替它垫付。
大宫宰的眼神四处乱瞟,不敢直视工地老板,手心冒起冷汗。它不敢再躺在医院直哼哼,只剩半条命,也坚持办理出院。
现在,没有哪座工地敢聘用它,它想搬砖都没得搬。
它脸色恍惚,宛如游魂,在偌大的城市里飘来荡去,不知不觉间,来到屋连中介和小礼长刀出事的地点。
在早已灰暗的日子里,它曾努力地寻求色彩,描绘它的理想乡。现在,它大抵是做不到了。它的灵魂如死灰般沉寂,毫无色彩。
在梦与现实间,它终将走向虚无。
大宫宰仿佛看见两道虚幻却熟悉的人影,浮现在它眼前。虚影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想对它说什么。
大宫宰呆呆地望着它们,心脏重重一颤,突然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不要命地往前加速奔跑。它朝它们伸出手,却猛地一摔,连翻好几个大跟头,脑袋重重地磕向撞碎亚录一号的巨石。
它也加入了先锋大部队,目前阵容堪称豪华。
“八嘎,耳聋啦!你不要过来啊,你是没听见吗?八嘎!”
屋连中介和小礼长刀一左一右,抓住大宫宰一顿胖揍,专门对准脸下狠手。
河岸边,大宫宰贴身收藏的信封无声无息地滑落。阵风袭来,从敞开的封口里卷起两张十块华币,带到半空中,掠过河堤,穿过巷道,直达繁闹至极的市中心。
出入境管理部门的民警刚下班,忽然看见天上飘下来两张华币,赶忙伸手接住。
他也不看面额,哼着童谣,转身就往回走。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