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上学,语文老师也没回来。我去问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说:“他回不来了。”我不信,我去他屋里。屋里啥东西也没动,只有厚厚的书,我在屋里逛着。铁盒子在床头,我坐在床上,翻看他以前给我读过的书。
一直等到璀璨的天空变得澄澈,太阳寻着亘古的步伐,隐秘山林。语文老师也没回来。我翻开铁盒子,那一封信没了,只剩各种老师写的信。
我翻看,他一件也没送出去,从头到尾都是对王春令的思念,他写的信晕染的地方更多,每一笔都是爱意。
那封信让他坚持,让他充满希望。
我拿出他最后一笔的信。不短,但他写的都是白话文,我也能看懂。纸上写着:“夫人,我等的花开花落,我希望有一束光能照亮我,正如你一般,而现在,我终于能把这一束光带过来了。尽管她小,但这正是美好的开始。”
落款:张谭生
我不懂,这一束光是什么,但我从他的语言中读到了希望,我虽小,可我懂得事多,我见得多。我放下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再把铁盒子放好。
在这几天,我不怨语文老师了,我自己没有能力,强求别人,我又算什么呢。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我讨厌灾难,讨厌不让吃饭的老天爷。
又下雨了,我仰起头,我看到了雨丝在空中低落,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雨轻柔地打在我身上,只有凉凉的触感,就悄无声息地停下,三天的暴雨,一星期的干旱。把人们的一颗心浇的心凉,烧的心痛。
雨,我不期望再下,但干旱后,土地皲裂,我又不得不祈求下雨,好让田里能有水源,保住那些剩下的麦穗,让我爸妈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
我再去老师屋里,依旧没有人。房子生活气息满满,但不温馨。
粮食吃够了,我爸带着我去城里。这是我第一次去城里,以前我太小,大哥和二哥都去过了,这次该我了。道路弯弯曲曲,被人踩过的地方成了实的,不再长草,留出了一条道。
我跟我爸走着走着。我突然想问我爸,说:“爸,女人都得嫁人吗?不愿意也得。”“必须得。”“那她能嫁个好人吗?”“能嫁几个好人,这世道,好人算个屁,你爸以前老好人了,现在被打的老实了。”
我跳过凸起的树根,又问:“那我希望她能嫁好人。”“谁?”“我朋友。”
我爸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出息了,这么小就有媳妇了,比你爸还强。”“没有,她被他爸卖了,嫁人了。”
我爸哼了一声:“就是这样,老子早看这不顺眼了,从我来这就开始。”“她好惨。”“那又咋着,你又不是她爹,你能决定她去哪?瞎管闲事。”
我闭上了嘴,赶着路。过了桥,我跳河里洗了个脚,我爸搂起我的腰肢给我带起来。
“儿子,爸带你飞起来。”“好!”我爸在水里淌,我抬起屁股收起腿,在水面上飞行,水清澈无比,我能看到我的倒影,我的脸一会儿扭曲,一会儿拉长。
我笑。“爸!我脸成两半了。”“我也是!”我跟爸爸一起玩水,然后晒了太阳,再次出发。
到了城里,自行车的铃声叮铃铃的响,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一切都那样新奇。
我爸买了一袋粮食,和一兜米。我掂着米,我爸扛着粮食。
我出城时,看向自行车,老师喜欢自行车,如果有这辆,他是不是能快一点回来了。
回来时,我们没有玩水,径直走过小桥,潺潺流水奔流不息的离我们远去。我爸歇着走着,到一个大树下面,就把粮食放下。“儿子,枕着爸的胳膊睡吧。”我听话的枕,天空几颗星星一眨一眨,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启程,我爸一早拉上迷糊的我。
在烟雾弥漫中,村子显露出来。
我跑回家中,我妈抱着我,看我哪伤了没。我当然什么事也没有。我爸放下沉甸甸的粮食,然后让我妈去把粮食藏起来,或者封到地窖里。
我妈看到这一袋米,她问我爸。“你买米干甚?”我爸看着我妈笑。“再苦,也不能苦我娘们。”
我妈嘟囔:“白费钱。”她摸了白米,手上沾染了白色的粉末,好似磨成细碎的白糖。
我妈宝贵的放下了这袋米,万般小心怕撒了,掉地上就找不到了。她把我们兄弟几个抱一团。“妈给你们煮粥喝,啊。”
她细心的一粒一粒米挑,我38粒,大哥38粒,二哥38粒,我爸40粒,而她的碗里,只有水下那么一小团米,那米怯怯地围成一堆,我数了数,才15粒。我不同意,我把我的碗里面的米给她。
我爸也是心疼的啊,他说:“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娘们就是烦,多拿一点 我们又不会说什么。”“我少拿一粒,我的丈夫,我的儿就能多吃一粒,多一分甜。”
我爸怒道:“你吃不吃?”他的表情乌云密布,我吓得躲我妈怀里,不敢看他。我妈只是轻柔地说:“彩钢,这是我们的儿,我们得爱他们。”我爸把碗重重一放,震得桌子发出凄惨的叫声。
我爸把他的碗留下。“我不吃了。”他趁着夜色,拿了一个在夏天里发酸的黄馒头,我们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妈望着望着,漆黑的夜再也没有彩钢的身影,面前的米汤一口没动,静静地止在那里,水面风平浪静,我妈喝了一口米汤,她说:“有才,去把你爹的碗端过来。”
赵有才点头,他端过来,我妈给他播了一口,这下没有细算,我二哥也播,我也有。她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播了三粒米,她把汤喝一半,吃了一半米,端着碗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妈!”“有才,照顾弟弟去睡觉。”“好!”她柔弱的身影越来越小,仿佛是风将她侵蚀殆尽。我妈在外面找我爸,她端着碗漫无目的地寻找,眯着眼,这次不再是为我缝衣服,也没有阳光刺眼,她是为了能更好的看清彩钢在哪。
“彩钢!”她张开嘴喊,让人既凉快又黏腻的夜晚,我妈急得乱喊一通。
“你在哪啊!”我妈喊。最后在房子后面找到我爸。我爸吃着馒头,夜黑,谁也看不清馒头上是多少盐水,我爸努力让我妈听不出异常。
“诶!这!”
我爸真傻,我妈与他相处几十年,什么样子她没见过,哭了就是哭了。我妈不嫌他丢人,她只会给他擦泪,自己也哭成泪人,他们互相擦着泪。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这样你就哭了,没出息。”“春花,我让你受委屈了。”“胡说,你在,我就没受一点委屈。”“我一开始看中你什么?你那时候威风的很,见谁不顺打谁,欺负我的,你硬是把他们都打跑。那时候,跟着你,苦也值。”我爸蹲在阴影里,我妈陪他蹲。
“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妈把碗送到他嘴边,我爸的泪落在碗里,与白水融为一体,谁也看不见。
我爸说:“凉了,还是咸的。”
“喝吧你。”“但是好喝。”我妈顿住,然后她回:“嗯。”
月色斜斜地从房子顶洒落,银色瀑布照的周围亮晶晶,哪一处都是星星,哪一处都是糖。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妈妈抱住乱动的我,我才觉得安心,这个梦才踏实。
我们是一家人,缺谁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