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感觉自己还没睡多大会,就听见村里的鸡叫了,努力了半天也没睁开眼,半睡半醒间刘师傅就进来叫俩人起床。
小张也一样,一夜黑甜到这会儿,被叫醒了之后木不楞登的抱着单子坐床上发呆。
王建国艰难的拖着俩腿下了地,一走路大腿根就酸疼,还没出声呢,就听见小张“哎呦哎呦”的叫唤。
俩半残费劲的洗洗脸,又自个捏了半天大腿,这才缓过来点。
刘师傅指着堂屋的四堆棉花,问道:“我昨天晚上都分完了,小张的十二斤,我的八斤,你张师傅得要个十斤,正好还剩下十斤。建国啊,你能要的了这老些不。”
王建国笑了笑:“师傅,昨天晚上睡之前没交代清楚,这棉花一斤八毛六,一成用粮票,你说这价钱,我随便给谁换都能换出去,砸不到手上。”
刘师傅一听,吃了一惊,这价钱这么合算。想了想,问道:“那就行,那我就不替你操心了。你俩歇差不多,咱们就得出门了。棉花你们自个回头有空了再来我家拿吧,这会也不方便带着上班。”
王建国跟小张对视,想想骑到单位的一个钟头,顿时感觉大腿处又开始酸疼了。
愿不愿意都得骑,这歇了一宿,骑到单位感觉要了亲命了,小张坐着都不敢弯腿,又不想让两个帮厨看出来端倪,干完活就赶紧去后门那席地而坐,给腿伸直了晾晾,一直等到周日,俩人才把钱跟棉花都分割好,张师傅那份就让他自己去刘师傅家里取了。
发生了个小插曲就是,张师傅知道这个价格后,又毫不客气的多要了三斤,这下王建国带回家的就剩下七斤了,后来称的时候还多了小半斤,可能是村里给的搭头,体积一下子变小了好多。
周末带回家的时候,刘婶子一问价格,也不心疼钱票了,立马就把要做的人情都安排好了,让王建国去街道办王伯伯那问下需要棉花不,王建国有点头疼:“妈,那这多少钱合适啊,我辛苦骑了三四个小时才回来的。”
建国妈皱眉合计:“加上误工费吧,你现在一个月十八块钱,那一天就是六毛,亲戚朋友的打个八折,一斤就加四毛八,合起来抹个零按一块四一斤算。”
王建国被他妈这算术惊的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应,还能往上抹零。他妈疑惑道:“你觉得少?确实不太多,但是毕竟是亲戚,要很多了也不合适。”
王建国半天憋出来了一句话:“妈,你可真是家学渊源啊。”
建国妈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觉得开价高了,笑骂道:“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大儿,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儿。那你说说多少合适,你要是比市价低太多了你怎么说?就说你周末大批量去进货去了?还是有人发善心倒贴匀给你的,我跟你说,就这人家也觉得你是在想着法的补贴给他。”
王建国一合计还真是,果然姜是老的辣,醋是陈的酸,到会儿秤抬高点就行了。
果然王伯伯家对着这个价格且不要票的新棉花迸发了极大的欣喜,最后这七斤棉花连卖带送的处理完了,就连赵大妮那也要了一斤,预备着给李柱做棉裤棉袄,小孩子长的快,去年新作的都短了一节。
就这一斤棉花钱要的最艰难,李娟一副你爱要不要,后面还有人等着的样子,让赵大妮跟割肉一样掏出了带着体温的一块四毛钱。
出了门王建国还在笑,李娟被笑的有点恼了,坐在车后座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王建国跟背后长眼了一样问:“你生气啦?”
李娟挺快了接了句:“没有!”
王建国笑道:“我不是故意笑的,我就是看着赵大妮想撒泼就不敢撒泼的样子有点可笑。自从你结婚之后,你这个后妈突然就象没了胆一样,也不敢明着对你发号施令了,要搁以前,这钱她一毛也不会出。”
李娟叹了口气:“这有啥不好理解的,也就是你们男人才反应迟钝。我这后妈,一辈子的底气都在男人身上,跟我爸结婚那是有她兄弟撑腰,使唤我那是有我爸撑腰,生下儿子之后那就是双保险,这会她兄弟缩头了,底气就少了一半。赔了那么大一笔钱,我爸心气不顺,她就又少了点底气。我出了门有了自个的男人,她儿子又小还指望我俩能给拉吧下,对着我就更不可能耀武扬威了,除了嘴上酸两句,现在就是个没牙的老虎。”
王建国听懂了,也沉默了。
李娟的话直接指向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是个复杂且沉重的话题。一直到几十年之后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即便是现在,李娟不上班,未尝心里没有一点遗憾。时代的局限性和女性本身对家庭的自我牺牲精神让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人总会成长,如果仅以妻子或者母亲的身份过这一生,剥离个人在整个社会中的定位,哪一天后知后觉的时候,会不会有种悲哀。
王建国从未如此明确的意识到,他的妻子需要一份工作,不是为了补贴家用,不是为了说出去体面,而是为了不与这个社会脱节,为了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之外可以实现的自我价值。
这些话王建国并没有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也知道,李娟肯定会善解人意的提出等婆婆退休了接班。
王建国知道,这是不一样的,把这个想法埋在了心底。调整好心情,小两口又说说笑笑的回家了。
跟闹着玩一样把棉花给换了出去,到家一盘账,居然连钱带票挣了三块七毛八。
李娟高兴的把钱都收了起来,建国妈对笑出牙花子的王建国说道:“这下知道为啥从古到今,那么多人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也要做生意的吧。”
李娟收好钱,跟婆婆说:“妈我还是觉得上班安稳点。”
建国妈笑笑:“上班当然安稳,但是做生意的利润足以让人铤而走险,总是有些聪明人,不想安安稳稳的混个温饱,况且哪有那么多工作给人做呢,你看现在上山下乡的那么多年轻人。”
说完摇了摇头,王建国知道他妈的未尽之语,这些年轻人,满怀改变世界的想法来到了乡下,最后发现连自己也改变不了,让现实来教他们做人,等到撑不下去想回城的时候就发现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