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队的检查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姿态出现了,过了两三天,王建国一家晚上烧着艾草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就听到由近及远的狗叫声,一家人第一反应就是督察队,果不其然,没一会就听到大声的敲门声。
王建国示意婆媳俩都不用动,自个声音轻快的回道:“来了来了,谁呀?”
门外严肃的回道:“督察队,检查流窜人口。”
王建国一点没耽搁的开了门,微笑道:“行,检查吧,我家人口简单,可没啥流窜人口。”
来的俩人打着手电筒也没搭话,绷着脸径直就冲屋里去了,在堂屋站定后,拿眼一扫,客厅没啥好看的,中堂一个毛主席画像,下面就是条桌,条桌下面一个高饭桌,两把藤椅,两把木椅,两个靠墙的高条凳,一个保温壶,一个茶盘,上面有个豁嘴的瓷壶跟几个杯子,能放东西的就是条桌两侧的小抽屉,想着也不可能藏啥贵重物品,但是还打开看了下,果然就放了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
李娟张张嘴想说话,被王建国拦了下来,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绝对不是查流窜人口的架势,只要不过分,也就不说什么了。
俩人看完堂屋,也没有分开,接着就进了西屋建国妈的卧室,里面也没啥能藏人的地方,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一把椅子跟两块板子篷起来的靠窗的简易架子,放点水杯牙刷牙膏卡子梳子之类的,窗台上还有盆花。
建国妈就双手抱胸站在卧室门口看他们翻箱倒柜,不一会就见俩人从小箱子里面翻出来了一个手绢包,打开一看是牛皮信封装的一卷钱,俩人喜形于色,就准备往兜里装,王建国一个健步抓住了那人的手:“你们不是查流窜人口吗?我看着怎么像入室抢劫呢?”
被抓着手的眼镜小伙头一抬,斜眼道:“我们顺道看下有没有贼赃不行吗?有人报案说在这附近丢了一大笔钱,我看你这钱就有嫌疑。”
建国妈拉开王建国,扬起手给了个脆生的大逼兜!
给小伙的眼镜都打到了地上,屋里空气突然安静,督察队哪受过这种委屈,居然有人敢上手,直接打蒙了俩人。
眼镜反应过来气的脸涨通红,拿手指着建国妈气的还哆嗦:“你这老娘儿们想造反,居然阻挠督察队公务。”
建国妈不客气的对着他眼镜上啐了一口:“你们拿着我男人的抚恤金还说是贼赃,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咱们没完,我男人为解放洛城留过血,转业之后又为了厂子光荣牺牲,总共这二百块钱抚恤金还被泼了这么大一盆污水,还贼赃,明天我就去市革委会,我要问问领导,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是不是人民当家做主!”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但是俩人又不是傻子,给重点提出来之后就傻眼了,感情还是烈士家属,拿的还是人家的抚恤金,哪条都是雷点啊,这可咋整。
建国妈得理不饶人,对王建国说:“去把你屋子所有的柜子都打开,看看咱家还有多少贼赃,今天全翻出来,明天带着绳直接吊到市革委会去,去之前给你小叔往部队去封信,也让他们战友知道是谁给逼死的。”
督察队的俩人这会别说查了,就一个想法,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出这家门。
这一紧张,手里的钱就掉了一地,建国妈直接炸锅了:“你们还把抚恤金扔到地上,你们对烈士是有多不满意?”
好嘛,连借口也不用找了,也是这俩人年轻脸嫩,要换了老油条,咋地也得找回场子。这倒好,直接脸一拉,嘟嘟囔囔的什么“不跟你个老娘们一般见识”,匆忙的走了出去。
李娟看着被甩上的大门,很生气,问:“建国哥,咱们跟上不?”
王建国没顾上回,先把钱捡起来放回去,然后跟他妈说:“您先上床躺着,让李娟陪着,我得追出去做个了解,不然他们还以为咱家唱空城计呢。”
建国妈了然,马上拉着李娟做出气倒了卧床的准备。
王建国接着大喊了一声:“妈,你咋了,你别吓我啊!”
然后就听到这家里进进出出的开门关门,倒水的声音,全套戏做足了,王建国给眼眶揉了发红,提着根挡门棍就出去了。
刚气势汹汹的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在夜色中反光的光头跟着督察队的几个人一起往他家走,看样子还是回去搬救兵了,感情之前检查是兵分几路啊。
两头走了个对脸,督察队副队长倒是没板着脸,王建国只当没看见,怒气冲冲的对着刚进家搜查的两个队员直嚷嚷:“你俩叫啥名字。”
副队长估计也初步了解了之前的冲突,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版本,倒是没有一上来就说什么硬气话:“小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你这是要干什么,拿着棍子要攻击督察队嘛?”
脸是笑脸,话可不是软话。
王建国恨恨的也笑:“我这种小老百姓哪敢对付督察队啊,这不是督察队准备把我们家赶尽杀绝吗!连我那当烈士的父亲的抚恤金都成了贼赃了,烈属母亲气的都闭过气了,我家离家破人亡就剩下几口气喘了,拿着棍子那是怕没遇到督察队下手之前遇到啥意外,你放心,我们明天带着麻绳去市革委会主任办公室门口自己了断,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不劳您费力。”
副队长越听这话越不对,咋就到了这地步,顾不上王建国的阴阳怪气,抓着眼镜就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打你,不让检查嘛?”
眼镜看王建国一句软话没有,心底也有点发毛,就是嘴上还硬气:“队长,我说的实话,他家老太太就是打人了。”
王建国冷笑:“我妈打你不是因为你翻出来钱啥也不问就往兜里装,拦一句就说是贼赃吗?我家大门上明晃晃的贴着四个字光荣之家,但凡识字也知道这里面有军烈属,你们翻箱倒柜谁拦着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我爸的抚恤金当成贼赃!”
这下事情明了了,副队长到不觉的手下有错,就是觉得他蠢,自己还巴巴等着接队长呢,这种政治错误的问题是很严重的,搞不好就有人咬蛋,转眼没看到手底下就捅个这么大篓子,要是当时没跑直接给人气势压下去就好了,但是即便这样服软也是不可能的,督察队的脸还是得要。
正僵持着,从下面就来了乌泱泱的一堆人,原来是几个厂矿的保卫队过来了,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来了三个厂,五金厂、机械厂和玻璃厂,好巧不巧都是大厂。
副队长脸就更黑了,王建国家是既有机械厂也有五金厂的,所以两个厂里二三十号人都挤到了这条小路上,等了解完什么情况之后,机械厂保卫队的队长吴长安不亢不卑道:“邱副队长手下人可是吃相有点难看啊,这烈属的钱也要搜刮。”
眼镜一看是机械厂的安保队就低着头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因为他们家爹妈都是机械厂的,今天不但这耳光要白挨,估计回家还得挨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邱副队长只能拿着打人说事:“虽说我手下的人是有点冲动,那也是职责所在,这直接打人是有点不好吧。”
吴长安假意批评道:“建国啊,打人就是你妈不对了,打什么人呢,让他拿,拿走了明天跟着主任去市革委会报案去,抢劫烈属抚恤金二百块钱,咋地不得个十年起步。”
眼镜听着越说越离谱,忙小声反驳道:“我也不知道有二百啊。”
王建国怼他:“二十也是我家的!”
这边官司还没断完,就听见旁边人家有老太太凄厉的喊叫声:“抢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