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过后没几天，迎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后的洛城就变成了几千年前的神都，小孩子们欣赏不了这种惊心动魄的美。雪停了之后，欢呼的从屋里出来打雪仗，堆雪人，或者干脆就沿着干净的雪地走出各种图案。
早起的王建国苦大仇深的深一脚浅一脚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走到教室，外面套个草鞋底的棉鞋湿了个面，还好没有湿透，赶紧去炉子边烤烤，不然今天的考试就不好受了。
教室里升炉子的煤块，一般每个星期一下午发，每班分六块（一天一块），不知道是煤耐烧还是人抗冻，就这么一个细细的小煤炉都能暖和这三十多人的教室。
中午王建国没回家，就带了三个窝头放食堂里热了，又打了份厨房冬天的保留菜品，萝卜白菜烩菜，赖好给肚子哄饱就回去看书了。教室里留着的人不少，说是看书，有的看着看着睡着了，有的在说悄悄话。
李红军趴在桌上睡觉，过了会没睡着又坐了起来，压着兴奋的声音说“建国，我的工作也有着落了，我舅舅也给安排到机械厂了。”
王建国惊讶的抬了抬眉毛：“哦，恭喜啊。”
李红军絮絮叨叨：“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要不是毕业证还没给，我真想早点去上班啊，听说机械厂的工作服都比其他厂里的更蓝点。”
这就是典型的月亮是外国的亮，王建国可是知道，全洛城的工厂工作服都是在省里的服装厂订的，哪来的谁比谁蓝呢。
下午考数学，这就属于会的就会了，不会的真不会的学科。想了想复习也没多大意义，干脆就跟李红军闲扯了起来。
李红军简直就是班里的小广播，几乎哪个同学的小秘密他都知道几个，一看王建国也捧场，马上化身小喇叭。
据说韩梅家里已经开始给她相对象了，说着还用一种惋惜的眼神看着王建国摇摇头，简直恨其不争。
据说班里的体育委员已经确定要接他父亲的工作去街道上班了，因为是家里的老四，而且这会父亲也快退休了，直接就可以接班了。至于前面三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所以也不存在有人争抢的问题。
据说班里的小辣椒刘琳琳也要去机械厂接她妈的班了，说到这里，李红军黝黑的脸蛋微微的泛了点红。
王建国突然有点被这种壮汉柔情吓到，要知道李红军可是除了体委之外班上最壮实的男生了。突然做出这种羞涩的姿态，让人挺接受不了了。
王建国赶紧往窗户外面看看洗洗眼，真是没眼看。
李红军可没感觉到自个脸色出卖了这份隐秘的爱慕之情，继续嘚吧嘚。
王建国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这件事让李红军下午考完试都一直念叨，试图用幽怨的眼神攻击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王建国回家一路小跑，在雪地里打了个哆嗦，试图甩掉这一身鸡皮疙瘩。
回到家放下书包，赶紧推着自行车就去厂里接他妈了。
今天建国妈怕摔倒没骑自行车，坐的公交车去上的班。一早就跟王建国说，下午要是回来的早，马路中间没雪的话，就推着车子来接她，今天厂里发年货。
王建国一路连推带骑，走到厂门口也差不多该下班了，给门卫老吴叔递了几个糖，就猫在门卫室烤火等她妈下班。
冬天天黑的早，五点多钟太阳都快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散的特别快，像有人拿着橡皮追着在后面擦一样。
说起年货来，王建国想起了九几年的时候一个稀罕事，那会调了个新厂长，祖籍上海的，过年的时候跟后勤说，年年发牛羊肉啥的也没啥新意，今年调整下，发点螃蟹吧。于是后勤主任为了领导满意，废了老大劲弄了螃蟹和海鱼。
发的时候，大家伙都觉得是个稀罕物也没说啥不中听的，就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不知道咋吃，去问主任，这玩意看着都是壳子可咋吃啊，主任也不知道，还得强撑着见多识广的人设，就很不屑的回答，能咋吃，不跟吃牛肉一样的吃。
一群人还真有回去按煮牛肉的方法煮的，过年回来上班，几个一根筋的寻上主任，你说按煮牛肉的法子煮，我下了大料在锅里卤，煮了俩仨小时之后，变红了不说，咬开壳子就一汪水，给主任整了个没脸。
就这么瞎想着等了没一会，就看见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往厂门口走，王建国离近了一看，最精神的那个可不是她妈，可是人都走到跟前儿了也没看见手里拿啥东西，就奇怪得很。
收获了一堆诸如孝顺孩子之类的夸赞，等建国妈跟同事们作别后，王建国才小声问道，“妈，你不是说发年货妈？”
就听他妈哈哈一乐，“我给弄差了，感情年货发的是票。今年新厂长嫌之前买回来苹果啥的，老有人抱怨，不是个头小，就是里面有烂果了什么的。直接给发的票，厂里可算大方了，一人两斤肉票，两斤油票，两斤鱼肉票，一斤杂拌糖，一斤奶糖，两盒烟票，半块肥皂票，三尺布票，三斤富强粉。”
听他妈说完，王建国只想流口水，家里也是好久没吃肉了，虽说大米白面的不断，但是真的好像吃一顿肉饺子啊，白菜猪肉的，打上一个鸡蛋，肉馅最好多的像个肉丸子，一咬一滋油，那叫一个想啊，哎呀不行，赶紧给哈喇子往回吸溜下。
他妈还没说完，继续道：“澡票和理发票也多发了两张，再加上一到春节每户的供应本上还能多半斤肉、半斤油、两斤富强粉。今年咱娘俩也好好过个年让你爸看看。”
这会再提起王长书，建国妈是笑中带泪，仿佛他还活着一样，王建国看着天上的不见一颗星子的夜幕，也在心里默念：“爸，你可要在天上好好看着我跟妈啊。”
说来奇怪，刚念叨完，被云彩遮住的月亮就露了出来，月光照着亮，俩人推着车子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