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妈给李娟使个眼色让她进屋,一边去开门一边问:“谁啊?”
门外传来赵大妮嗡声嗡气的声音:“嫂子,是我呀,大妮。”
建国妈一开门,嚯,这脸上莫不是开了个酱菜铺子,红的、紫的、黑的全了,想来上午是没少接受巴掌的教育。
给人让进来,喊:“娟儿,别擦桌子了,你妈来了给搬个墩儿搁院里。”
李娟应了声,臊眉耷眼的搬了个小椅子放到院子里。
建国妈一副恶婆婆的样子,一挑眉,像是想发火又压了下去,冲着李娟说:“我的呢。”话里话外带着不高兴,李娟做小媳妇状,赶紧小跑着又拿个椅子出来。
赵大妮看着气氛不对,心里念着说大事呢,也就按下发痒的手没去拧这个没眼色的小蹄子。
假模假式的说:“那么大的姑娘了,也没个眼力见,眼里没活留着出气呢,大长半天在这都没给你建国哥洗洗衣服也行啊。”
建国妈赶紧打断,阴阳怪气道:“哎呦,可不敢使唤你家这大姑娘呢,不是有人再外面放风说这婚事成不成的还两说,要是让外人误会了可怎么好。我家建国出门那也是打量的人不老少,不敢说这些太热乎的话。今天可是看着你家情况不对,我才让人来避一下,这不刚想让她回去呢,你就来了。”
赵大妮一听,这可怎么好,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可不是端着的时候,想想接下来的话也不方便这个继女听,于是背过去解开裤腰带,忍痛从内兜里掏出来了一分钱,想想又换成了五分钱。
于是就举着这带着体味儿的五分钱粉大方的对李娟说:“让你建国哥带着去百货楼逛逛去吧,我跟你婶子商量下你俩的事。”
说完感觉有点生硬,又掐着嗓子补了句:“乖啊”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一院子四个人三个都给整不会了,李娟直接就傻那了。
要不还是建国妈见多识广,“哼”的一声给俩人叫回了神。
王建国看着他妈这一通神操作,脸上啥表情也没有了,有点整不会咋应对了。
还是李娟机灵点,连忙上前接过这热气腾腾的五分钱,一下还没拽出来,就有点僵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伸手。
赵大妮余光看着建国妈有点阴转雨的脸,连忙拍到李娟手里,还夹着嗓子亲热的交代:“多逛逛,晚上不用着急回来做饭。”无师自通了二十一世纪的夹子音。
李娟被这句话砸的有点站不住,低着头扯扯王建国,俩人一声不吭的小跑出了院门。
跑出去老远还面面相觑,王建国也没多想,那就去逛百货楼吧,钱是其次,难得有光明正大批准的一下午逛街时间,要不说男人心大。至于李娟,反正是虱子多了不愁,大不了晚上再被骂几句,当没听见就行了,至于动手,最近倒是少的多了。
等俩人走了,院子里这场大戏才刚开幕。
赵大妮也没让人让座,直接拉着俩腿就坐下了。
建国妈还奇怪呢,老李居然没来,要么是信的过赵大妮这智商,要么是准备打直球了。
果不其然,赵大妮直接就问起了那天晚上建国妈应承的事。
建国妈说:“这些倒不急,既然答应你了,肯定就会办,你先说说今天上午是咋回事吧。”
提起上午的闹剧,赵大妮居然还会不自在,说:“我跟老李本来是想托人说和下,给利钱往下减减。人倒是说和了,可赵大军这个遭瘟的砍脑壳,他是啥都说了,可啥都没说仔细,他这钱不是在一个人那借的!”
建国妈表示学到了,还能有这种操作。
赵大妮说:“他借了五家,每次写借款的人都不一样,所以每张借据金额不是特别大,多的四五十、五六十,少的二三十,还有个十几块的,连借款日期都分布到一年里面。上午倒是有街道的人来了,可人家要账的就说不是赌债,来的要账的一群人互相还都说不认识,只是门口碰一起了才知道同一个债主借了那么多,最后提出要求要还钱就一起还,省的他还谁不还谁的。”
建国妈心道,这才对嘛。现在可不是五十年代刚建国那会,连上门逼赌债什么的都变的有技巧性了。只要人做的不太过分,连官面的人都不好说什么,难道政府会说大家不能互相借个十几二十块钱。当然了要是这赌场被人赃俱获了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不过既然人家客客气气的上门文明追债,那赵大妮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建国妈的疑惑的目光直白且不加掩饰,赵大妮也不好意思不说,扭头小声道:“这是老李挠的。”
建国妈更奇怪了,老李都有力气打媳妇,那老李怎么没来呢?
赵大妮没等问就直接说了:“我兄弟见不得我吃亏,给老李打了一顿,他这会再床上歇着呢。”
好嘛,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小舅子让姐姐姐夫给凑钱还赌债,还能给姐夫打躺下,建国妈表示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赵大妮着急,怕夜长梦多,万一这群人闹到厂里,两口子工作都会受影响。倒不至于开除,但肯定要调岗,要知道每个岗位工资是不一样的,要是分去扫厕所,那一个月就二十块零五毛,也没办法晋级,就苦熬苦的每两年五毛钱的工龄工资了。
目前老李是个三级钳工,工龄加上级别工资,一个月还三十多小四十呢。
建国妈问:“那你是想跟厂里借多少呢?”
赵大妮说:“这耽搁了几天,我们手里也凑了点,除了嫂子你许给的70块钱,再跟厂里借200块吧,就是我跟老李都没这个面子凑到厂长面前,想让你受累给说和说和。”
建国妈为难道:“你们这是借钱,只要不大张旗鼓的跟人说借钱是还赌债,两个工人的工资在手里攥着,一般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你,今天是周末,不好寻人,明天我先去厂办问问。”
“不过”,建国妈强调,“那七十块钱是借的,要打条子的!”
赵大妮满口应承,不过看那不在意的样子,压根也没准备还的意思,建国妈倒也没想着她会还,不过有这两个条子压着,至少以后闹起来没人能理直气壮的站在这两口子一边就是个好事。
眼看着事情有了着落,赵大妮眼睛一撒摸,就舔着脸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嫂子,我家今天叮叮咣咣闹腾一中午,饭都没吃上,跟你借倆窝头。”
话音没落就挤到厨房了,建国妈是跟在后面直摇头,人要是脸皮厚的刀枪不入,那你是好多招都使不了。
赵大妮进去了也没在厨房找到什么好东西,油、鸡蛋和细粮之类的,都在卧室里面的小间里藏着,就连腊肉都取了下来,厨房里除了比别人家干净点,那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以前饭食好的样子。
没有肉,窝头也一样,王建国早上蒸的窝头是一天的量,还有三四个在馍筐里放着,赵大妮用锃亮的前襟一兜,又从菜筐里找了今天罢园收回来的几个黄瓜,一摆手就回了家。
第二天建国妈起的比平日里还早了半个钟头,到了单位打扫下卫生,给各个年龄不大的前辈都打了水,就直奔厂办门口候着了,等了一小会,才看到胡红星胡主任夹着公文包来开门。
一看是建国妈,胡主任一边开门一边说:“嫂子,你可真是稀客啊,这上班几个月了都没来我这里坐坐。”
建国妈跟着进了屋,伸手想去拿暖瓶,被胡主任给拦着了,说:“嫂子你坐你坐,这点小事不用你忙。”
说完扬声叫到:“小郭,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隔壁办公室就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主任你们说话,我去打水。”
等都忙活完,建国妈坐下捧着小郭同志倒的水,这才给事情说了下,胡主任听着就可乐。
满脸憋不住的笑,问:“嫂子你咋想着让他们来厂里借钱?”
建国妈这给厂里框外找了一茬事,也有点不好意思。
“胡主任,我是这么想的,这眼瞅着俩孩子翻过年就得定下事了,老李两口子平日里办事再不成,这会也不能因为个大舅哥给家掀了,而且我还怕他们狗急跳墙再给娟儿寻下个人家,反正也是要借钱,他俩都是正式工,从厂里借也不用担心还不了,直接按月扣就行了。这俗话说刀子不拉到自个不疼,赵大妮天天拿那点小钱打发兄弟都龇牙咧嘴,这要是每个月真金白银的少掉一大截,实实在在的心疼上年把,估计以后生事的机会也少点,我家也能少点事。”
胡主任吹了吹手里的开水,想了一会,说:“既然嫂子你愿意当这个担保人,倒也没啥行不行的,就是有一点,她赵大妮跟李老栓两口子必须把嘴给我缝上,不管大家伙知不知道,这借钱只能是因为家庭困难,绝对不能给我胡咧咧!”
这言外之意就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两口子厂里借钱还赌债的事。
建国妈想着赵大妮那张嘴松的跟老太太裤腰带一样,就有点面露难色,最后还是一咬牙答应了。
两人商量完,胡主任就让建国妈再屋里等会,他直接去找厂长了,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厂长也默认了。刘婶子暗地里想,或许是厂长也不想让追债的堵到厂门口吧。
厂里商定了,建国妈借着中午吃完饭休息的那一个小时,直接去清扫处叫上赵大妮,让她去车间叫出来李老栓。
这会大家伙都吃完饭,到处找地方猫着休息了,有不讲究的都直接找个废纸壳躺车间的角落里歇着了。
仨人就站在小仓库的门口,这会仓库锁着门还是个死角,正好清清静静说点事。
赵大妮看建国妈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就有个模糊的猜测,估计是成了。
建国妈也没抻着俩人,干脆明了的给厂里的意思传达的明明白白,可以借钱,俩人工资每人每月扣10块钱,总共扣10个月,过年那个月不扣。
最重要的一点,建国妈盯着赵大妮的眼睛说道:“下午让老李去厂办找胡主任,记住了去厂里申请借款打的名义是家庭困难,如果你们俩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说借钱是为了给赵大军还赌债,厂里会调岗,让老李跟你一起扫地,借款也不会按月扣了,而是每月全扣,如果造成大的舆论影响的话,那就是你们欺瞒厂里,到时候除了调岗扣工资之外,还得开大会检讨!”
看着赵大妮的脸红了青,青了白,最后还冒点汗珠儿,建国妈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一点不夸张的说,自己儿子都没操过这么多心,这俩倒霉催的,真是每次都能刷新你的下限。
只见俩人连连应是,建国妈摆摆手回办公室了,趁着下午还没上班,赶紧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