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珍这一夜睡的很沉，
沉到已经习惯了十几年的日晷在心头发出的日夜交替的声音也没有将她叫醒。
井中地狱一般的场景无时无刻在折磨着她，天塌地陷的恐惧，一具具亲朋好友的尸体紧紧的贴着她，挤压的她难以呼吸，
也只有待在身下这个男人身旁，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的安心。
凌不凡睁开眼，瞧见胸口趴着的方丽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圆圆的脸蛋，发黄中带有些黝黑的皮肤，干枯裂开的脸颊又透出些红嫩。
方丽珍并不好看，准确来说是很普通的山村女孩长相。
但就是这普普通通的路人一般的模样，让凌不凡觉得十分顺眼，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模样。
凌不凡将熟睡的方丽珍轻轻放在床上，走到阳台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壶酒又喝了起来，
他眼神涣散的看着城中的清晨景色，在脑中回忆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相似的模样。
那是一张红扑扑圆鼓鼓的被太阳晒的干裂的蜡黄的脸，很喜欢拉着他的手不停的叫着哥哥，
那也是一张病殃殃的脸，躺在病床上心疼的叫着欠儿，
那更是一张倔强的想要撑起一个家，最后却倒在自己怀中的脸。
凌不凡拍了拍脑袋，灌了一口酒将思绪重新拉了回来，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清醒了不过片刻，凌不凡又将自己灌的迷迷糊糊。
方丽珍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身子下意识的缩了缩，却触碰不到那让人安心的温暖胸膛，
她猛的醒来，惊慌失措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这座她一辈子也接触和想象不到的‘宫殿’是那么的寂静可怕。
方丽珍连忙跑出了卧室来到大厅，丢了魂似的四处张望，
在看到醉倒在阳台软椅上的凌不凡时，她惊慌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按照梦蝶的吩咐，方丽珍打好了热水，走到凌不凡的身前蹲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醒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边有人，
凌不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你醒了？”
方丽珍点头：“嗯”
凌不凡疑惑：“有事吗？”
方丽珍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我~我帮公子沐浴更衣”
“不用了”凌不凡说道：“夜华楼不是有伺候人的丫鬟吗？让她们来就行了”
方丽珍瞬间红了眼：“公子您不想要我做您的贴身丫鬟吗？”
凌不凡更疑惑了：“我为什么要你做我的丫鬟？”
“可是，可是梦蝶姐姐说了，我从今以后就是您的贴身丫鬟”方丽珍显得无比惊慌，生怕凌不凡不要她。
凌不凡满头问号，心想她俩肯定是误会什么了，凌不凡将方丽珍带回来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至于方丽珍想干嘛，他压根没兴趣搭理。
看着方丽珍快哭出来的模样凌不凡叹了口气问道：
“你识字吗？”
方丽珍摇头，她一个农夫家的女娃子，怎么可能会识字。
“那你去把梦蝶给我叫过来一下吧”凌不凡没有直接回绝方丽珍，而是给她安排了事情。
得到吩咐的方丽珍揉了一下眼睛，笑着跑出了房间，
在跌跌撞撞跑错几个房间，问来问去之后终于将梦蝶叫了过来。
凌不凡板着脸看着梦蝶：“你给这小姑娘胡说了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要让她当我丫鬟了？”
梦蝶捂嘴惊讶道：“难道是奴家会错意了？”
“这小姑娘难道不是凌公子领回来的丫鬟？而是侍寝的娇妻？”
一旁的方丽珍低下头，不停的揉搓着双手，听见梦蝶的话，身子不由的抖了一下。
“额~”凌不凡狠狠的瞪了梦蝶一眼，对方丽珍说道：
“你真的想跟着我？”
方丽珍抬起头，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凌不凡：“嗯，我想一辈子跟着公子”
凌不凡想了想说道：“我不需要丫鬟，不过你可以当我的书童”
“只可惜你又不识字，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先生，教你识字，学习琴棋书画”
“等你学成了，当我的书童怎么样？”
方丽珍不假思索的点头：“嗯，我一定能学成！”
凌不凡对梦蝶说道：“梦蝶姑娘听见了吧，就麻烦你给她找个先生来教教她”
梦蝶呵呵一笑，心想着这凌公子真会玩儿：
“没问题，我们夜华楼正好有几个教姑娘们琴棋书画的先生”
凌不凡有些狐疑的问道：“夜华楼的教书先生？教的是正经的书吗？”
“当然是正经的”梦蝶拍着胸前的雪白一片说道：“奴家虽然是风尘女子，但也是需要调教的”
“琴棋书画可是取悦客人必不可少的本事，吟诗作对更是信手拈来”
“不是奴家自夸，这夜华楼和隔壁碧游宫中的一些姐姐们的学识，比起那些公子哥们都不遑多让呢”
凌不凡为梦蝶竖了个大拇指：“你们这行业可真卷”
梦蝶的确没有忽悠凌不凡，夜华楼中真的有正经的教书先生。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花的还不是凌不凡的钱，自然是什么都能搞定，
很快，一间客房就被收拾成了书房，教书先生也每日过来给方丽珍教书。
而琴棋书画则是由梦蝶姑娘传授。
方丽珍学的很认真，梦蝶传授的也很愉快，毕竟，当正经家教拿不正经的钱，谁也愿意做。
梦蝶姑娘也时常羡慕感叹方丽珍能遇上凌公子这么好的主家。
只是，自那天过后，凌不凡便再也没有主动和方丽珍说过话，
准确的说，是凌不凡便再也没有清醒过。
虽然是在同一个套房，身处两个房间，却像是两个世界。
世界的那一头，是一个醉生梦死的人，
没日没夜身边换着不同的人畅饮，醒了便喝，喝了便睡。
与白风拼酒，
与白伯康胡吹国家大事，
与各路狐朋狗友聊风骚趣事，
与血公子谈论修者心得。
每当深夜宾客尽走之后，整个屋子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人不省人事，
凌不凡与所有人相识，又仿佛与所有人隔绝。
至于方丽珍，她就在旁边的房间里，
听从凌不凡最开始的指令，日日认真与先生学习四书五经，
与梦蝶学习琴棋书画，
与其他姐姐学习各种侍奉礼仪。
只是她房间的门缝永远都是虚掩着，能够直接透过缝隙看见门外的凌不凡。
尽管凌不凡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也没有关注过她的最新进展，
但方丽珍还是在每日凌不凡孤独一人醉倒之后，走出那个小房间为他擦拭身子，收拾一切。
然后静静的趴在凌不凡胸膛上，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最寂静的黑夜中依偎入睡。
直到清晨，日晷的声音响彻心头，方丽珍便才不舍的离开凌不凡的世界。
方丽珍学的很慢，除了礼仪之外，关于学识方面的，近一个月了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而凌不凡也从来不过问，偶有清醒时似乎还刻意回避着方丽珍。
方丽珍经过梦蝶的调教，也变得越来越端庄，脸上以前那日夜劳作的痕迹，也在各种补品和护肤品的加持下慢慢消失，
只是皮肤依旧微微蜡黄，很难变成梦蝶那种肤若凝脂的白皙。
“梦姐姐，傅清玲是公子什么人？”方丽珍心事重重的问梦蝶：
“我见公子醉酒时，经常会在梦中喃喃自语，呼唤着一个名叫傅清玲的女子”
“怎么”梦蝶挑了挑方丽珍的下巴：“小妮子吃醋了？”
“没没~没~”方丽珍有些扭捏：“我只是公子的书童，怎么敢吃公子的醋”
“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梦姐姐你服侍公子这么久，应该知道许多吧？”
梦蝶摸着下巴摇头：“很奇怪，我服侍了凌公子半年多了”
“他同样是日日夜夜都醉酒，可从来没听他梦中说过什么傅清玲”
“似乎~似乎是最近这大半月才开始说梦话的吧”
“莫非是凌公子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吗？”方丽珍喃喃自语，看着门缝外又在喝酒的凌不凡，方丽珍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梦姐姐，我请想你帮我一个忙”
梦蝶问道：“帮什么忙？”
方丽珍说道：“我想为公子画一幅画，他日日夜夜思念傅清玲，我想为他画一幅傅清玲的画像”
“我想让公子振作起来，不要再这样日日买醉了”
梦蝶疑惑：“你又不知那傅清玲长什么模样，你怎么画？而且一副画像就能让人振作？有点不可能吧！”
“先尝试一下总比现在好吧，瞧公子这模样，我实在有些不忍”方丽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们不知，但是公子知道傅清玲的模样啊！我们可以从他口中套出来！”
梦蝶听完以后呵呵娇笑：“你个小妮子，念书念不好，没想到鬼点子还挺多”
当日，梦蝶就请来了三个画像大师候在书房里，
梦蝶再与几个侍酒的姐妹商量一通，将凌不凡灌醉以后便开始套他的话。
有意无意的朝着傅清玲的方向引，
只可惜凌不凡每次情绪上来以后都是胡言乱语，
三位画师只能侧耳倾听，从各种乱七八糟的语言中，慢慢的组织出一幅符合描述的人像出来。
就这样也还是花了半个月时间，画了上百张不同版本的傅清玲画像。
经过精挑细选仔细斟酌，剔除了那些明显不是人类的物种以后，
方丽珍与梦蝶挑出了三张画像。
之所以挑出这三张，是因为除了脸部有些许细微的差别外，这三张的装扮几乎是一模一样。
三位画师都不约而同的画出了同样的装扮，那么符合傅清玲模样的几率就很大。
“可是，应该选哪张送给公子呢？”方丽珍有些犯难。
梦蝶媚眼一眯，似笑非笑的看着方丽珍：“你想不想，当你公子的梦中情人？”
“啊~啊？梦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方丽珍脸色刷一下就红了：“我~我只是公子的书童”
“哦~是吗？既然你只是书童的话”梦蝶故意拉长了音调：
“那这个梦中情人可就让我来当了哟~哎呀，没准儿我能成为夜华楼里第一与凌公子共度良宵的女子呢”
“真让人向往，凌公子那放光的火腿肠~滋滋滋~”
方丽珍的脸变的更红了，她夜夜为凌不凡擦洗身子，自然知道梦蝶说的是什么。
“你真的不想当吗？”梦蝶又贱兮兮的问道。
方丽珍轻嗯一声：“想~”
“可是，公子的梦中情人是这画中女子，怎么会是我？”
梦蝶呵呵一笑：“我的傻妹妹啊，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夜华楼”
“有了画像，将你变成画中之人还不容易吗？”
“我瞧你与这画中之人脸型还有几分相似，在妆容上也花不了太大的功夫”
“只要定做一套同样的衣裳首饰不就行了！”
方丽珍眼睛一亮：“真的吗？~可是，我没有灵币”
梦蝶拿起一旁的账本：“无妨，记在白总司账上就可以了，反正得享受的也是凌公子”
“白总司肯定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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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司中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的白伯康，突然间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
“真奇怪，乾坤袋里明明是满的，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是空空的呢？”
“白风，派回皇城的人有回信了吗？”
一旁白风摇头：“按照时间，现在应该早就回来了，可是一直没有动静，连书信也没有回来一封”
“明白了”白伯康将几张刚刚批示的文书递给白风：
“这是几家偷税漏税的商号，证据已经全部收集完毕了”
“你带人去查封了吧”
“那，要全部抓了吗？”白风问道。
白伯康摇头：“只是偷漏税而已，数量不大，也没闹出过人命，先把铺子封了”
“等他们什么时候补齐了税款就可以了，不过管事的还是要抓的”
白风点头，带着白伯康给的条子就前往了附近的衙门调取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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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灵司，高总司这段时间过的很不是滋味。
白伯康的铁面无私让越来越多的家族商号不敢搞小动作，
这样一来，虽然他储灵司的业绩上升了，仓库里的灵币也变多了，可他能捞到的油水却越来越少了。
毕竟灵币已经入库，他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已经入库的灵币上动手脚，
特别是白伯康一直在盯着他，在这上面出了一点差错就能将他直接抬走。
而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对白庭城主动手，
除了一直在等待李王张三家的几个废物突破三境之外。
还有便是他从其他地方请的另一个三境修者还需一些时间打点才能修改各种档案，
争取天衣无缝的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白炎城辖区内土生土长的修者，以防白家事后挑出毛病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
他在等皇城高家的回复。
毕竟夺取一座白家城池可不是小事情，不只是白炎城的斗争，这可是涉及到整个白家和高家的斗争。
而两家的背后，又是庙堂之上的较量。
所以高总司即便已经将所有前期工作准备到位了，他也不敢立马行动，
因为他如果不经过主家允许就擅自做主的话，
哪怕是夺了下来，若后面出了差错，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