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泽被暮云带回紫宸宫。
文昊早已候着,他跪在榻前正在替颂泽诊脉。
那人晕倒在魔界后,并未转醒。反而不知是因身体的痛苦,还是梦境侵蚀,时不时发出两句梦呓。
文昊的手还搭在颂泽的腕上,面上神情并不轻松。
半晌未说出一个字,暮云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君上如何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文昊起身,没有着急回答。先是开了张方子交给宫里的小仙娥,让其速去煎药。
两人退至外间,文昊才问,“星君,我来得晚。听说当年君上历经劫数后,闭关千年?”
“是。”
“那这千年中,可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暮云的脑子转了百十来圈,也没想到什么特殊的,他摇摇头,“当年,是扶歌自请替君上护法,守了他一千年。我坐镇宫中,不曾有什么特殊的。”
闻言,文昊皱了眉。
他不自觉地望向屏风后,“那就怪了。今日,君上可不是天火攻心。倒像是什么东西,冲破他周身筋脉,又在慢慢与之相融。”
眼见暮云还是不放心,他又补充一句,“不是什么坏事。只是突如其来的入侵,打了君上个措手不及。待我仔细给他调养一番,君上醒来便无事了。”
闻言,暮云稍稍松了气。
“不过,许是与瑶姬上神有关。”文昊一面朝药庐走,一面想起颂泽那些梦呓,又补了一句。
含含糊糊听不清楚,但他离得近,还是听得好几句“瑶姬”。
具体说的什么,却没听清。
暮云跟在他身后,没有答话,神情却是不敢放松。
待二人分别时,暮云才嘱咐道:“如今,苏苏入了缚灵渊,只好劳烦仙君贴身照顾君上。紫宸宫不能乱,君上醒来之前,不见外客。我自会挡住一切来人。”
文昊摆摆手,“你我同在苍梧山,你说的我都明白,星君不必见外。”
暮云点点头。
“倒是没想到,苏苏仙子竟能为君上做到此等地步。”
暮云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只好请求天道庇佑。让我那小徒弟平安归来……”
话及此处,两人都沉默了。
连修冥都顶不住那般折磨,苏苏会有例外吗?
暮云不由得多想了一番,若她平安归来,往后入了天仙境界,二人又当如何?
文昊见暮云一脸愁容,连续奔波亦是疲惫不堪,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那小仙子奇得很,定会没事的。星君奔波一日,早些休息吧。”
“好。”
……
颂泽昏迷了整整一月。
久远繁复的记忆似是汹涌潮水,将他团团围住。又一点一滴,缓缓融入他的血脉中。
当年,瑶姬为了三界众生,以身应劫。
那是天地初开,他就护着、宠着、爱着的人。
亲眼见着女子死在自己面前,被天火吞尽神魂,烟消云散。
那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要倾覆三界为她陪葬。
可是,神识中传来瑶姬最后一句话,令他缓缓灭掉手中的灵力。
极度的痛苦撕扯之下,终是撑不住,晕倒在焚天岭。
再次醒来时,是在紫宸宫。
斯人已逝,他做了个决定。
瑶妹不在了,世上再没什么值得欣喜与爱恋的。
于是,他强忍着抽筋剥骨之痛,生生将自己的情魄剥离,随着瑶姬一起去了。
此后,颂泽断情绝爱,闭关千年,不见任何人。
出关之时,关于瑶姬的记忆,随着情魄剥离全都烟消云散。
他忘了关于她的一切。
……
此时,颂泽从昏迷中醒来,呆呆的望着床帐。
眼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泪珠。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剥离的情魄,怎么就到了苏苏身上。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与苏苏双修后,那情魄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两个月来的厮磨,令那些消失了六万年的记忆,终是像火山喷发一般,铺天盖地。
他想起,八千年前的某日,莫名的心烦意乱。
让他独自醉酒昆仑山,他在那山上,还救下了最后一只灵狸。
这灵狸又在阴差阳错间,随着自己上了苍梧山。
过往种种,缠着三千情丝,犹如一团乱麻。
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纵使那情魄在苏苏身上,他早已断情,又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颂泽问了自己许久,终是没有答案。
终于起身,去天池沐了浴,换上一身恣意的绛红长袍。衣袍上,熏上了瑶姬最爱的淡淡海棠香。
没有给靖川递帖子,他直接上了凤仪台。
仙侍将他引入门,但见来人身姿,靖川瞥了他一眼,“倒是稀客,你来作甚?”
颂泽也不与他计较,坐下来后,兀自替自己斟了茶,才开门见山,“我想见一见瑶姬。”
靖川手中茶盏一滞,但依旧不动声色,“她的真身在昆仑山孤独的躺了六万年,也不见你去看她一眼。怎么?如今良心发现了?”
颂泽垂眸,他不想与靖川解释什么。
出关之时,因为自己对瑶姬不闻不问,导致靖川十分不满他的所作所为。
多年来,靖川只觉这人被天火烧没了心。
委实想不明白,当年瑶姬那么爱他,这人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于是总是气不过,入了紫宸宫的战帖,一封接一封。
两人也断断续续打了许多年。
颂泽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道,“多年来,你化身竹影,窝在鹿台山又是为何?”
上回,竹影入紫宸宫给苏苏送上仙丹,两人擦肩而过,靖川便没想着会瞒着此人。
他冷哼一声,“与你无关。”
颂泽总觉着,靖川在隐瞒什么。
可这人的性子向来淡泊又倔强,他若不想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
靖川将人拦在凤仪台,不肯让他看瑶姬一眼。颂泽也不再纠缠,独自回了紫宸宫。
暮云送药来时,但见空空如也的寝殿顿时慌了神。
他在宫中踱步许久,才见那一角火色衣袂随风掠入他的眼帘。
暮云怔愣片刻,仿佛看见了六万年前的朗朗少年。只是清冷的眉目,愈发深邃。
待回过神,他才跟上脚步,“君上,您可算醒了。我让文昊再去将药热一热。”
“嗯。”颂泽步履未停,继续吩咐,“本座让天火攻心留下旧疾,眼下没有天仙灵狸的仙元做药引。你便让文昊将他说的调养法子,给本座安排上。”
暮云顿住脚步,只在他身后躬身应了一句。
这人……似是又与之前不同了。
他以为君上醒来会问责苏苏入了缚灵渊一事,可颂泽什么也没说,连提都没提一嘴。
暮云转身离开,又落下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