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高怀眼中流露出黯然神色。他本是知恩图报之人,想起钟佳诸般好处,一时竟不能决断。
高氏惨遭灭门本是二十年前之事,自那之后,高氏兄弟性情大变,发誓再不理修界疴疾,一味隐居方外。可见打击也是不小。
但此刻龙玄已将其仇人带回任凭发落,他又有些畏怯,这二十年来他痛恨异常,这痛恨有对钟佳的也有对自己交友不慎的痛恨。可罪魁祸首即在眼前之时,他又有些犹豫难断。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经年离家在外之人,偶能得回乡机会,却在家门口兀自徘徊不敢进入一般。正所谓近乡情怯,就是这般感觉。
龙玄察言辩貌,知道他心中难言之隐,轻声道:“前辈,你有没有想过此事是否蹊跷呢?”
高怀蓦然一惊,他脑中尽是旧情缠绕,思路不甚清晰,听龙玄这么一提醒,有些醒悟道:“蹊跷?你是说我有可能冤枉了钟佳对吗?”
龙玄知道若是自己猜测错误,便是为自己恩人的仇人说情,但事在眼前,确有不妥之处,又不得不说,便即重重点头。
高怀感怀旧事,想了一阵道:“不会!那日我虽被一击昏厥,但醒来之时钟佳已畏罪潜逃,我兄弟高进也自筋疲力尽神智不清。不是他做的又是谁?我兄弟俩不敢说悬壶济世,但也可说得上有求必应,一生行善无数,素无仇家,不是他干的,莫非是我兄弟梦中所为吗?”
龙玄极为公正的分析道:“那贵族遭此厄运后有无财物秘笈类的东西遗失?家中女眷可发现不幸痕迹?”这话语虽有些隐晦,但意思最为明显不过。杀人越货,要么为钱财宝物,要么就是逼奸不遂。
此事已然时过境迁,若是二十年前提起,高怀定是情绪激动,此刻却是极为平静的回忆当时情景。
“没有,家中物事只是在打斗时损坏不少,我府上的女眷也各……各自完整无缺。”高怀如实说出当日情景。
龙玄一拍掌道:“这就是了,钟佳当年仗义救你,与你成为知交,便说明其人并非歹类,贵族不幸罹难,你说是钟佳所为,可他这么做的动机在哪呢?你有没有想过?”
高怀顺着龙玄思路细细琢磨,一时也想不通其中关节。他与兄弟高进两人医术高超,家私虽丰,但也非豪富之家,两人除了解毒术外,修为也自平平。家中没有什么法书宝典之类的珍藏,而且钟佳离去后,家中只是一片狼藉,并未发现搜寻翻找的痕迹。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道理来。
龙玄也难知其中真伪,但见钟佳钟大一副昂然之态,竟悍不畏死的前来理论,怎么想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想的,只觉其中有些诡异之处,却又不猜不出真相。
两人说了一阵,俱在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龙玄说道:“前辈,既然他们已来此处,权且听听有何诡辩之辞,听完之后若觉还是不妥,便自亲手除去也为时不晚。”
高怀凛然,默默点了点头。
龙玄当下便即命宗门弟子带路,领着两人径自朝钟佳等人居所而去。
走到一处简单客居门口,两人还未进入便听得内中争吵声音传出。
“老二,都是你当年过于狠辣灭人满门,如今我和大哥便千里迢迢来此为你请罪,可知这等深仇大恨是否还会波及我们兄弟都未尝可知,你可把我们害苦了!”钟三有些焦躁的声音自内传出。
钟大道:“三弟莫要如此说,其中关节我最清楚,你二哥是那种人吗?他若真是这等心毒手狠之辈,我也不会容他!”
钟三声音越来越激动道:“如今我们如入笼鸟雀,堪堪受人宰割,外界又是毒阵滔天,这般艰险之地实在是九死一生,唉,真是何苦来哉呢!”
钟大也是长叹一声道:“三弟,咱们手足兄弟,你怎么竟说这种话,你二哥已疯癔二十年,不就是因为那日在高府受了刺激吗?如今一得醒转,便即来洗脱罪名,咱们一奶同胞,怎能不肩负为他脱罪的重任,你若怕死,待高家兄弟举刀之时,我和你二哥为你求情往生便即是了!”
钟三性情怯懦自私,此刻来此吉凶难料,又在山间眼见毒气毒霜缭绕,心中怯意大生,这才发起了牢骚。此刻听大哥如此说,心中才自稍稍安宁,才觉得作为亲生兄弟,有难之时不该大倒苦水,被大哥训斥一番只好闭起了嘴。
龙玄和高怀推门而入,钟佳一见高怀竟有些激动,眼中泪光盈盈。
昔日挚友二十载不见,再见已是双鬓斑白。高怀一见钟佳彷如大病初愈的清瘦之态,心中也是一疼,却知此刻已是分外眼红的仇家,脸上虽忍不住僵了一下,旋即变得冷漠异常。
钟佳见他脸上决然,旧日情愫实难再续,知其对自己误会颇深,又想起自己这二十年来臆柄缠身,也是苦楚不堪,心中酸涩,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询问道:“高兄,你可安好?”
高怀心中怒意纷起,冷冷道:“好!好得很!你我相知一场,可知我这二十年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你!”
语意虽似叙旧,可脸上表情却杀意横生。
钟大钟三一见这等情状,自知今日之事绝难易了,各自暗运真元,只待高怀翻脸便即出手迎击。
高怀对二人全神以待视若罔闻,手指冒出氤氲色泽,显然已将真气凝聚积蓄完毕。
他语意恨极,似有千年之恨积蕴其中道:“钟佳,你对我有恩,我对你却也不薄,为何如此狠毒?!”
钟佳一脸茫然之色,半晌才说道:“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所为?”
高怀大喝一声犹如惊雷道:“不是你还能是谁?那日我兄弟侥幸存活,不是你莫非是我?还是我兄长?”
钟佳一脸绝望之态,对挚友误解极为痛心,有些无力道:“正是你兄长高进所为……”
高怀倏然变色道:“你胡说!怎会是我兄长?你信口雌黄!”
钟佳不再看他,脸上清泪缓缓流下,踱步到窗前道:“你可记得那醉心草?”
一语出口彷如五雷聚顶,只将高怀震得呆若木鸡,脸上神色变幻不停,只梦呓般喃喃道:“醉……醉心草……”
钟佳彷如自说自话:“那日我得你邀请到府上小住,你向我引荐胞弟高进相见。你我情同兄弟,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我本想复以礼敬,哪知高进沉迷药理,只匆匆与我闲叙几句便转回内堂。”
听他徐徐说起当日情景,高怀彷见昨日之事,对这些过往历历在目。
“你在一旁解说道,高进是在钻研新得灵宝醉心草,无暇待客。我稍得慰藉,也就不去计较。那日你我痛饮至中霄,后来便去客房安歇。待得天即黎明之时,却听得一阵嘈杂争斗声音,便即起身来瞧,却见你晕厥倒地,高进却是双眼赤红,浑身冒火,正自……正自对你亲生儿子痛下毒手,满堂尽是尸首,我奔入堂内劝解制止,却未及料到高进竟似不识我一般,急窜过来便欲致我于死地,我被他击中后脑,差点晕厥过去,我强自挣扎才逃离他毒掌之中。但自此落下病根,又觉你命在顷刻却不能解救,内心又自愧疚难当,回到龙脊山没多久便即病倒。”
“当时我还不知高进是以身试毒,吃了醉心草后如疯魔附体。后来我三弟,”说罢朝钟三一指继续说道:“他奉我之命来这里查探,偷偷潜入高进居所才知他经常亲尝醉心草试毒。想必那日误食过量,才有了阖门之祸。”
“后来我听说你恨我入骨,我又缠绵病榻,没多久便自神智不清,疯癫起来,直到前些日子龙玄受你恩惠去龙脊山擒拿我而与狐后对战,我被狐后功法一震才自恢复意识神智,这才想起当年之事!”
高怀低头细细思量,只觉此事确实蹊跷,那日自己确实未曾亲眼见钟佳出手,只是无端端被一记重击击晕,再醒之时已是横尸遍地的境况,而且钟佳也自不辞而别,所以主观臆断的认为定是钟佳所为。
众人听得这等惨事,除钟大钟三早知其中真相外各自愕然不止。
正在这时,却听得门外一阵急骤脚步声响起,一人自外推门而入。
“哈哈!大哥,龙夫人余下二毒我终于想到解救办法了,原来这龙宫锁金之毒用金钥便可解得,花金用其藤蔓汁液便可解得!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害得我好找?”高进沉迷解毒之术,无暇顾及外界,说话竟自语无伦次。
停顿了一下,这才朝钟家兄弟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清楚看见钟佳正缓缓转首朝自己望来。高进一见这副面孔便即怒发冲冠,脸上本自红润的兴奋之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便是一副睚眦欲裂的狠辣之态。
“背义小人,还敢来此自投罗网,受死吧!”说着将手一探,便是一根竹藤带着淡淡光芒出现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