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老祖栖身暗处偷眼观瞧,只见这偌大须坨山全情戒备,空中自有铁鹞派弟子飞行巡逻,各处山岗上也自有正气门弟子持剑而立,各处山坳、土岗偶有神通派的土遁弟子探出头首换气稍歇,看来这天上山间地下皆有防备。
他虽不将这些修为低下的低阶修士瞧在眼里,却也不敢声张造次,便即将身化作一道黑烟遁入地下百丈,运起妖法遁行之术,瞧准了大堂所在一路行去。
他是经年老魔,这土遁之术远非神通派这些金丹境界的弟子所能媲美。这些土中暗中查哨的弟子只觉脚底之下微微一动便自再无异常,也自都不放在心上。
元寿老祖却在百丈之下的土里耳聪目明,他能感觉到头顶之人气息所在,而且修为境界也一览入怀,却不欲出手灭去,只顾朝须坨山中心位置而去。
他从山脚出发,不欲从大路而入,一路攀岩附壁,那年深日后的山壁经在在其内一掠,便是一阵水波似的活动,颤动间,有些微石渣碎屑随着他的行进轻轻洒落。
避过各路巡防,轻易的便到了大堂门首之处的地下百丈,元寿老祖不着痕迹的放出妖力,只觉此处竟无人守夜,可能此间正是宗门核心位置,外人莫敢来犯,是以放松了警惕。
他查探已毕,便即踅进内堂,感应到四处无人,便自砖缝内化为一缕黑烟纵身而出。这大堂之上灯火幽暗,竟也是无一人在场,他心中窃喜,大摇大摆的左右梭巡了一番。
只见这堂上安放着数十张大椅,正是那日群修议事所在。左右各有火烛照耀,正中乃是一个长条桌案,顶上乃是一块牌匾,赫然镌刻着“正气”二字。
日前他大胆来犯,已将这堂内摆设大都了解,知道这正气牌匾乃是正气门创宗祖师公孙玄手书,意义非凡。当下也不想,便自伸出长袖便是一股黑风卷出,那牌匾便自飞掠而下,他快步上前一把接下,查看一番,满面欢喜的将其放入随身锦囊,旋即土遁而出。
他心中大快,回营之时更是快速非常,也是此行太过顺利,他在山间便自冒出头来。眼见月光正盛,繁星当头,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才将日前前来搅扰后受辱之气呼出,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这时,头顶一声唿哨,正是一个挥着机括翅膀,带着鸟喙的铁鹞派弟子当头飞过。元寿老祖心中斗意大生,便自土内跃出,化作一阵黑风疾追而上。
那飞行弟子只觉无端端一阵飓风刮过,急忙大张双翅竭力去御风而行,眼光却着落在脚下可以降落之地。这些驾驭假翅飞行的铁鹞派弟子对于空中风势、雨势等自然因素极为敏感,一旦偶有遭遇便即施展生学,全力去抗。
哪知这无名黑风却是极为迅猛快速,这人还不及抵挡避开,便自被撞得在空中翻起跟头来,一阵天旋地转犹如风车般的转了十几个跟头后便即失去控制,自空中直直的坠了下来。
饶是这元寿老祖并不想作大声张,不欲将此人转晕后摔死,也是这人极善飞行,见机也不弱,在离地还有数丈之时便即安定心神,力克晕厥之感,急振双翅,这才令下坠之势稍缓,又借双翅振动之力,这才平稳落地,只稳稳踉跄了一下而已。
等这惊魂未定的人凝眸向空中望去,却又是一片朗静,绝无异端,心中纳闷至极。
元寿老祖早已化为黑风远遁,望着下方狼狈之人,心中暗笑,却不敢逗留,之前访山遭遇令他心生戒备,只待此行全身隐回,将这牌匾献出,堵一堵八妖之口便即做罢。
这须坨山四周本有隐形剑气禁制,却被元寿老祖着嘴一吹,便即四散而开。这些隐形剑气便即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犹如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他飞行极速,在那响声发出之时已在里许之外,正自得意非凡,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浑厚声音道:“你这不知悔改的孽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声音在他脑内极为熟悉,一句叱喝便令他魂飞魄散。
元寿老祖愕然顾首,却未见这空中身畔有一人身影,他是三重元婴的境界,那人竟能在他耳畔出声却不露影踪,想来修为还在他之上。
这声音……这般熟悉,莫不是……
念头一起,便自有些胆怯,急忙降落身形入地,茫然四顾,只觉落脚处乃是一片野林。晚风摧着树林,一阵犹如鬼哭声响,令人毛孔大开,不寒而栗。
“啜……我才是白鬼之祖,怎么会怕这阴寒之所!”元寿老祖自嘲道。
他料定那人绝未离去,便自喝道:“老祖在此,烦请来人现身相见!”
话语刚落,便见野林尽头一团黄光席卷着一人徐徐而近。
随着来人渐近,借着月辉照耀,元寿老祖看清来人面目,不由得将牙咬得格格作响。
“金钵老秃驴,你又要阻我好事?!”元寿老祖见金钵大师自林边而来,心中又怒又怕。
金钵大师眉目英武,长眉随着夜风轻轻摆动道:“元寿,日前我放你一马,你竟还是这般不思悔改,今日仍在作茧自缚,我佛慈悲,却也不容邪祟长久于世,今番便是你的劫数到了!”
金钵大师体念他前九世的不幸,是以并未辣手除魔,今日他又大胆来犯,岂能容他安然渡河?
元寿老祖嘿嘿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贼秃,日前我在众人面前还你那贼老尼的飞剑,便是还你往日之情,这般做法已是老祖我从未有过之举,你竟还不满足,堪堪跑来与我作对,不是送死之举又是为何?”
金钵大师手持环杖,擎钵当胸,微笑道:“世间不成器的妖魔都喜称自己为祖为宗,越是这般便显得其心中越没底蕴,所谓祖宗名号,乃是年高有德,体念世人的前辈才被人敬称,你个小小尸妖成魔,也敢这般舔颜托大,实在可笑至极!”
元寿老祖焦躁起来,大叫道:“那正气诀我势在必得,你若拦我,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说罢,再不啰嗦,便是双手十指成爪,自指甲间喷出十道黑气一齐朝金钵大师激射而去。
这黑气本是经年尸气炼化,一经出手便引得四周阴风阵阵。此处本是荒郊野林,自有枯冢野坟,被这尸气所诱,那些本已朽烂、深埋地下的死尸便即活跃起来,一时间林中阴声阵阵,鬼火飘舞,好不恐怖慑人。
金钵大师高宣佛号,手中环杖遥遥飞起,金环晃动,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着眼去看,这些金环竟自不十分光滑,竟有些雕刻形状,那环杖飞舞空中,发出淡淡黄光,竟自飞离杖身,化作八条小小金龙。
“八尾天龙,我佛卫道,去!”金钵大师竖起一掌,结成佛宗特有的手印,戟指元寿老祖遥纵八条金龙飞舞攻去。
元寿老祖的黑气顷刻间便即被驱散,林内异动异响顷刻间便自消失。他凝眸去望,只觉这滔天佛法擎天蔽日,自己这一身邪术妖法竟自无处遁形,感叹自己隐遁坟墓,勤修苦练在这正宗佛法面前竟似硕鼠遇猫,连动都不能动上一下,千年修行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他心机电转,一拍随身锦囊,内中舞舞荡荡飘出九件佛衣,也自发出黄光,竟将八尾天龙阻在半空。
金钵大师一见这些佛衣,急忙撩僧袍款款下拜。这九件佛衣乃是他接连九世为元寿老祖蔽体所用,这老魔素有心机,竟自逐个寻到,淬以邪术将这九件佛衣炼化成“佛宝衣”,这等佛宗法宝本极难修成,只因元寿老祖前世太多凄惨,天悯其悲,才赐了机缘给他。
佛宝衣乃是大乘圣物,佛祖见到都要施礼下拜,金钵大师虽为一宗之主,却也只是佛前供奉之人,哪敢懈怠,急忙行起大礼来。
这参佛宝之礼甚为繁琐,共分为三拜九叩二十一参,一套礼仪下来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元寿老祖在金钵大师下拜之时已然悄悄遁逃而去。
那九件佛宝衣在空中飞舞不定,金钵大师依礼参拜完毕。将法杖和金钵放在一边,正自跪行而进,准备去接那空中悬浮的佛衣,却只见那九件佛宝衣化作一道黄光追逐元寿老祖身形而去。
他极为恭敬起身,对元寿老祖二次在自己手下逃脱丝毫不恼,淡淡说道:“元寿啊元寿,老衲知道你是命数使然,正所谓事不过三,望你此次知难而退,莫要倒行逆施,助纣为虐了!”
说罢,略整僧衣,便即离去,转首望向林边那些坟墓。他佛法精湛,只这么一眼,那些内中盛装野鬼孤魂的坟墓竟自骇得一颤。金钵大师微微摇头,口中默默祷辞,然后伸指一弹,便自各自着落到那些野坟上顶。原来那其上尽是他诵读的超度佛经,被他施以佛法催出,能在这些孤坟之上每日诵祷,七日之后方自消失。
他望了一眼那些平静再不敢造次的坟墓,也不再追究,轻叹一声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