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今来原本傲岸无比的脸庞此刻竟柔和了许多,说到当年所遇挫折,还有与司徒金这些年的误会,竟自泪光盈盈,兀自悔恨不已。
司徒金其人虽性情随和,却也不乏睿智。听他这般半哭诉似的娓娓道出往日之事,虽心中也倍感惋惜痛心,见师兄坦然相对,面上也是一派皆大欢喜的模样。只是内心还是隐隐有些防备,他与萧今来自幼一起长大,深知此人内心真性,所以绝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萧今来抬起头,透过茂密的葡萄叶望向天空,只觉神清气爽,胸臆开阔,兀自不愿低下,就这么享受阳光的沐浴。
他仰着头说道:“师弟,你也不必再为龙师侄增进修为,学习本派功法来对付我了,我现在可以身家性命给你做担保,没那个必要!我们本是同宗,何苦自相残杀?!”
最后这两句话正道出了司徒金的心声,此刻他与龙玄本呈弱势,二人都知此刻与萧今来为敌绝对讨不得好去,心中也盼休斗罢战,他对萧今来虽不敢尽信,但听他如此说,饶是他老成干练,脸上也不禁变色。
“师兄,你如有这般胸襟,我便是即刻吐血而死也不枉了。”说罢,便即撩袍跪倒朝萧今来拜起来。
萧今来急忙伸出双臂搀起,轻声道:“师弟,我们是平辈兄弟,你断不可如此。”
司徒金性情属暗蕴光芒的人,绝不是张扬跋扈之人,但其长处就在于能断事周全,是个极好的副手。其实他不喜争斗,不恋栈豆,但对宗门发展去向还是极为关心的。此刻见师兄主动修好,哪里还有不识时务的道理。
萧今来望着他有些激动的神情,极为欣慰道:“那龙玄处又怎么说?不会还计前嫌吧?”
司徒金微一沉吟道:“不会,我观此人并无揽权之志,而且曾私下跟我说过想要归隐,年纪轻轻便能如此看开,实在难得。”
萧今来释然道:“是啊,这年轻人不简单,他若有此心,那便待我有暇之时,为其在门外辖地觅一去处,馈赐于他,令他如愿以偿。”言语中已是掌宗的口吻。
司徒金倒不计较这些,其实以萧今来地位修为,满可以胜任此职,若非他太过凌人,可能龙玄一入宗门便即将令牌法诀献上了。
萧今来对今天的谈话极为满意,又说了一阵之后悠然离去。
司徒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念头丛生,但此刻来看,好处还是多过不好,至少龙玄不必拼死与其一战了,他虽强取令牌法诀为人所不齿,可自己也并未有心与其抢夺,这一节可略过不计了。萧今来此番转性,想来已入正途,定是修炼了正气诀的缘故,这真是师门之幸,宗门之幸啊!
萧宅。正堂之上,萧今来巍然而坐,堂内静谧,只有他亲传弟子金则鸣在其左右伺候。
“师父,您真的不对龙玄司徒金赶尽杀绝吗?我们强抢重宝,可能早种下冤根了!”金则鸣不无担忧的说道。
“无妨,他若要回这两件宝贝我都不会不允,完全可还给他,再次由他分配赠予,爱给谁就给谁。掌宗令牌也是一样,他爱给谁给谁。”萧今来脸上云淡风轻,似乎对什么都不那么热衷了,一改往日争权夺利的势态。
金则鸣听闻一惊道:“师父,您真的准备这么想吗?”
萧今来望着一脸茫然的金则鸣道:“那还有假?我若打诳语,怎么带领你等振作奋进?”
金则鸣实在不懂为何师父修炼出关之后竟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本忠诚,师命如山,之前行止大都不端,但只是奉命行之。此刻见师父宽容大度,一改以往模样,心中不解,却也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师父,白师弟失踪多日,我派出弟子搜寻多时,想来必是凶多吉少,这件事您怎么说?”
萧今来想起那白惊风乃是奉命强夺重宝而导致失踪的,说到底是为自己之事,所以无论怎么样也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想了一阵,轻轻道:“把秦白给我找来,说我有事要见他。”
金则鸣领命而去,过不多时便即返还,秦白在其后进入大堂。萧今来屏退金则鸣,大堂上只剩下这祖孙二人。
“白儿,你师父那日与你一起出行,此刻未归,你可有什么线索吗?”萧今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道。
秦白不敢说出那晚用计之事,只茫然道:“徒孙不知啊,那晚我得了重宝,心中焦急,那龙玄手段又硬,不敢多耽,一路飞奔回来的。至于师父么,我实实不知道他是如何脱身的。”
萧今来见他眼光转动,言语闪烁,料知其中必有隐情。那日他将重宝献上,得了厚赏,却未提及师父之事,萧今来和金则鸣也就忽略了。此刻见秦白这副模样,一定是心里有鬼。
他正色道:“龙玄修为不低,想你师父只是聚气(金丹)中期的手段,未必是他对手。现在龙玄无恙,你师父失踪,这就说明二者必有一殇,那晚情景究竟怎样,你给我详细说来!”话锋转锐,他觉得这秦白有些油滑,一定在刻意隐瞒事实。
秦白见师爷动怒,神情有些瑟缩,内心却极为坚定,绝对不能将自己先行逃回,令师父遭厄之事托出。要知道,授师如父,若遇危险也是当徒弟的先去死才对。
他涨红了脸,假意有些惭愧道:“那日我只知这两件重宝对师爷爷来说极为重要,不敢耽搁,其他之事再无放在心上,没照顾好师父安危,这……这确实是大大的不该,孙儿知错了。”
萧今来听他说话吞吐不定、避重就轻,明着是愧疚,其实是在推卸责任。他正欲假以责辞,令其就范,金则鸣却自外慌张而入,对萧今来道:“禀师父,白师弟找到了,他……他死了……”
萧今来一听,手中茶碗咔吧一声响,已变成碎片,茶水淋了他一身……
千幅馆内,龙玄兀自沉思凝视,面前画卷温婉祥和,上面所绘的玄燕兀自展翅而飞,圆头尖尾,小小身躯竟带着几分俊逸之态。
这参悟功法画卷和参悟观想图可是大为不同,参悟观想图只需凝神静气,令自身魂魄与其相接便可。而这功法画卷则不同,它有其运气法门、行功路线、真气化笔、笔作画韵等很多部分组成。
想要将这功法修炼而成,首先要将真气束而成丝成线,然后按着画卷内的景图运转真气,直至这真气汇聚成图后再由修者体内发出,这里还有考究人心神之处,那就是这卷中之物变成功法招式飞出体外之后是否与全图一致也是极为讲究的。
龙玄坐了一上午,也只找到了运气法门和行功之处,只将真气灵活运转,可他神识之内还是一片空荡,连一团混沌都没有。
司徒金匆匆来到,在他身后静立半天,见他无甚进展,便一把拉起他朝犬叟职司的山洞而去。
一进山洞,司徒金便轻舒一口气道:“龙儿,萧今来不与我等为敌了,咱们可暂且舒缓一下了。”
龙玄听闻后心中稍定,司徒金便把今早之事一一道出。
龙玄听完,得知他不必强修硬进,心中当然开怀,可重宝被夺,这口气又怎么能咽得下。
司徒金见他一喜一忧,便自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你难信此人言行,但他既如此说,便即不会与我等为难。你护持重宝已落他手,你我本自没有价值,他却不欲追杀灭绝,这对我们来说才是重要的!你懂吗?活着才能修行!活着才能为宗门主持正义!”
龙玄想想也是,到这份上,自己虽不怕死,但如有一线生存之机,痴傻之人才会放弃。但听师叔之意,那萧今来不光不予为难,还有心接纳似的,便又有些忧虑。
司徒金道:“我素知他的为人,所以即便到今日也不敢尽信。但形势已成定局,他这般作为明显是在登位之时令我支持于他,这个我也可以做到,但看他继任之后是何作为再行处置。”
龙玄一听萧今来要继任,大急道:“师叔,这等强取豪夺、结党营私之人,你就这么委身而就,不显得太没骨气了吗?”
司徒金涵养修为极好,被这后辈一说,不但未怒还轻轻笑了起来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咱们面临的问题是缺一张捕狐狸的网,而不是看不出狐狸的真面目,懂吗?”
龙玄在脑内一权衡,即刻明白,形势确实如此,萧今来党徒众多,未参透正气诀前已然是御气中期(两重元婴)的境界了,何况现在,自己与他的差距简直云泥之别。师叔的对策极对,在绝对实力面前才有绝对的话语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拼得鱼死网破,孤注一掷的事只应在性命堪忧之时才可为之。现在萧今来降阶示好,便自顺了他意,他日再求良策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