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巨树都有数丈之高,枝叶罗天,林中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龙玄仓皇兜转,在树林中竟迷失了方向。只觉林间树木是一片连着一片,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心下本就悲痛焦躁,越急越走不出去,越走不出去越是着急。
索性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歇息,身上所着只有一件单衣,林中幽寒,龙玄盘坐运起“悍将术”,只片刻头顶就有一股热流盘踞不散,他依法运转,热流走遍全身,身上寒意才逐渐消退。
左右也是无计,聊赖之中龙玄再次拿出掌门令牌和黄色包袱逐一查看。打开包袱后发现只是一套道袍,一顶道冠,还有一双布鞋。道袍上金线做补,胸腹位置有怪石飞鸟图案,按着奇怪走势形成了一个细辨方明的“正”字。
这道袍穿在身上难免有些张扬,龙玄看罢后依样叠好放回。拿过掌门令牌细细端详,只见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足有千言,龙玄极目细观,多为古语,竟参十而不能知其一。
只在整段中间处有一行字能看得通晓,“得此牌者,终生可受其护身,然只半月一次,护主之法视势而为之。”这句话龙玄还是能看得明白,也立刻恍然大悟。
原来这玉牌有护主之能,而且并非一种法门,要看执牌人当时的处境而论,但只能相隔半月才能使用一次。
其他的文字就怎么也看不明白了,什么“夫秉天道正气,以御六合怪力”,什么“若水积不厚,则负舟无力”,好像透着什么玄奥之秘,又是什么绝佳的修炼法诀,却百思而不能得其详了。
龙玄参详半日未果,只得将其放回怀中,肚中有些饥饿,便琢磨着打点什么野味果腹。起身捡起一块石头,向头顶左右看去。
无奈林高叶密,只闻鸟叫,却未能见其影踪。便捏了石头,左绕右转的不住仰视搜寻。
也许是他心神渐稳,就这么绕绕转转的,竟走出了这片树林。眼前是一片山谷,谷中花草树木皆繁,偶有一白兔跳跃,龙玄心下一喜,快步追上,瞄了准头一石击中。
火堆上被剥了皮的兔肉滋滋冒油,龙玄肚中打鼓。见肉色已变,急忙取下撕了一片肉塞入口中。刚才饿的难受,谁知食物进喉竟似哽住一般,心中郁结之气又涌了上来。只胡乱吃了几口就再也难以下咽。
师父死了,我去哪里?茫茫宇宙,哪里才是我落脚之所!师父还不许我去报仇,即便我去恐怕也是步师父后尘。他虽未与沈白衣谋面,却也隐隐觉得沈白衣要杀掉自己几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还有小蜻蜓,我最爱的女人,我走了,你会想我吗?还会惦着我念着我,为我缝衣煮汤吗?
他心情晦暗,一时之间绝望无已。快步奔上股侧巨石,登高而呼。此时日头渐斜,稀疏阳光落在一个脸色凄苦,悲愤异常的少年脸上,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远方山间回音传来,惊起归鸟无数。却连一点人烟也看不到。
眼见暮色渐浓,自觉今日是难出山林,索性在谷中低洼处觅了一个小山洞,在洞口拢了一堆火,烘得里面四壁干燥便钻了进去,手里攥着吃剩的野兔,就此安歇。
天色暗了下来,昏沉沉的,竟没有一颗星辰。秋风阵阵,一阵阵凉意袭来,龙玄功力护身,还好过些。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师父满身鲜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悲戚。一会儿又看到无数妖祟在追自己。又梦到回到了前世,和妻子女儿眉开眼笑的在一起幸福生活,总之没有一刻消停。一会又梦到小蜻蜓,手里端着新做的衣服和精心烹制的食物,笑吟吟的站在山边望着自己。
半夜里,天空骤然云聚,闷雷阵阵,顷刻竟下起雨来。大雨倾盆,如瀑如涛。山谷中最易积水,落地后又难以排出,但凡沟壑处都凝成小溪,向下方奔腾。大雨下了许久,谷中水势急惶。龙玄昨日劳疲一天,又惊又累,前半夜又噩梦连连,此时睡得正香,浑没发觉自己栖身的小山洞已渐渐存水盈有半尺了。
水流渐急,龙玄身体竟被积水冲出了山洞。少年梦沉,即便如此也未清醒。水流托着龙玄出了山洞后与上游之雨汇聚一处,向下游奔去。
山谷两侧树木繁密,惶惶雨势不能尽入。否则这凉雨一激,龙玄也就立刻清醒了。
龙玄好像浮尸一般飘向谷底,竟自顺畅无比。翻滚怒涛卷着黄泥一路向下而行,越聚越多,居然引发了山洪。多处河流汇聚到一起,其势非同小可。
山洪暴发犹如海啸,滔滔怒吼彷如万马奔腾。龙玄只觉梦中坐船,载浮载沉。手触冰凉,还以为梦得真切,惺眼微启,竟一眼瞥见一棵被巨洪冲走的小树和自己并驾齐驱。
龙玄猛然睁眼,那树就在自己身畔,伸手可及,底部根干已断,显是洪水所为。
这下他可再也睡不着了,惶急转身俯下稳住身形急忙手舞足拍向山谷一侧游去。哪知水流湍急,往往手几碰岸就又被洪水冲出数丈,几次三番,饶是身负神功的他也未能得计。
顺流而下,幸好他会凫水,而且身健体壮。就这么在水中折腾,眼见前面有一拐角,岸高树多,还未被洪水冲垮,他看准了时机,待身将至时,将手抓向一颗裸露于外的树木根脉之处,双手紧握正欲拔身而起之时,哪料树木竟直直朝龙玄头顶砸了下来,树根附近泥土已被洪水冲的松动,天黑雨急,难以辨明。
龙玄身在水中,躲闪不及,头部被重重砸中,眼前一黑,双手一松,昏了过去,顷刻间就被冲出老远。
上方天际咔嚓一声焦雷怒吼,雨势更急,仿似要填满这世界一般。
他走在一条似曾相识的道路上,是土路,却干净的异常,连一点尘埃的没有。正前方是一轮蒸蒸红日竟与他平行而立,仿佛在路的尽头。道路两边没有树木植被,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仿佛黄昏,仿佛黎明。鼻中竟传来一股浓郁的香烟味道,他心中一喜,莫非自己又死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生活的世界吗?大元王朝是没有烟草的。这种喜悦充满了他的内心,那种孤寂和迷茫的感觉顿时倾空。他迈开步伐,双臂急振,前方就是故乡吧!他的意识里固执的想。也许不一定,但这是理想。人只有给自己一个或真或假的理想,才能顽强的活下去。
他急奔着,朝着太阳悬挂的前方急奔着。仿佛夸父追日。路边的景象不住变幻,一会儿是小白现出法身盘在路边,巨大蛇头满脸是血,一脸无助望着自己。一会儿是师父澹台墨,浑身焦黑,脸上模糊不清,站在什么也没有的路边向自己缓缓挥手。那动作就像轻烟飘动一样,虚幻而不真实。他什么也不理,硬起心肠向前快跑。
对不起了,师父,对不起了小白,我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本不属于我,再见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一边跑一边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自私。
待跑到近处,他才发现自己处身之地是个万仞悬崖。那轮红日离自己还有十万八千里。他懊恼极了,忍不住低头向崖下一望。只见下面是红色岩浆,咕咕作响,仿佛烧开的水,看得人冷气倒吸。岩浆上飞过一只羽毛被剥光的鸟,浑身光秃秃的十分诡异。
龙玄越看越惊,觉得这里无处不透着古怪,正要回头顺原路返回。却发现身后的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周围云雾缭绕,自己仿佛置身高处。
他心中大急,正要呼救,却看着远方小白御空而来,澹台墨盘坐在他的头顶。两人表情怪异生疏,都似在冷笑。
龙玄又惊又愧,心中一急,大喊出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原来是个梦。
他重又躺下,脸颊淌下冷汗。屋中一灯如豆,立在头顶墙上,虽不能照出太远,却也明亮异常。
这是哪?只见周围四壁皆空,萧聊清贫。唯一摆设只有床边的木桌却也斑驳破旧,明显使用时间不短了。自己所卧的床铺倒是宽敞舒服,厚厚的床垫干燥软绵,极为舒服。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身赤裸,双手紧抱着包袱,下身裤子还未晾干,把床单印上两条大腿形状的湿痕。
窗前挂着摞满补丁的重重布帘,看不到外面景象,却能听到淅沥雨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雷声。
雨还未歇。
门外传来轻缓脚步声,吱拗一声门响,一个老太太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头戴黑呢发箍,身穿夹袄,腰弯得很深,几乎快与脚平行了,走路却很轻快,三两步就走到近前。
像鸵鸟一般抬起头,微笑轻语道:“远来的客人,喝了我家祖传的定神汤有没有好一点?”
龙玄不置可否,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喝过东西了,一瞥眼间瞧见木桌上放着半碗黑乎乎的汤水,想是自己稀里糊涂的喝过吧。当即点了点头。
老人神态慈祥,像看自己孙儿一样看着龙玄。核桃一样布满皱纹的嘴咧开一笑,眼神无比令人亲近,只是眼珠颜色碧绿如宝石,她轻声说道:“你这是受了惊吓,在洪水中着了凉,床上有棉被,踏踏实实的歇着吧,老身告退了。”
龙玄想撑着起来道谢,被老太一摆手免去,只好目送着她深弯着腰和来时一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