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以为谢云襟终究要回奈布巴都,在巴都外守了许久仍不见人影,这才担心他被奴隶抓走。他视谢云襟如子,爱子成狂,当即追来。他是夜榜出身,精于追踪刺杀,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到。
谢云襟见着金夫子,心惊胆战,转身就跑,金夫子正要抓他,一名流民挥刀砍来,金夫子不得已挥刀迎敌,口中喊道:“云儿,危险!快回来!”
谢云襟远远望见独臂人被包围,心生一计,喊道:“我要救他!”
金夫子道:“你快回来!”
两柄长枪搠来,金夫子翻身下马,挥刀格挡,左拳打中一人,起脚踢倒另一人,大喝一声,使招齐天门绝技“千刀万浪浪里翻”,周身滚起刀浪,人随浪起,翻腾扑跃。这套刀法近于崆峒龙城九令中的“一骑越长风”,都是突围之用,差别在一骑越长风剑光集中在前方,身随剑起,突破包围,这刀法却是以刀浪护身,不停纵跃,打乱包围,不仅能开路,还能保护周身。
几个翻滚后,金夫子手一伸,抓住谢云襟手腕,喊道:“云儿,别胡闹!”
谢云襟挣脱不开,指着独臂人道:“不救出他,我不走!”
金夫子哪里管他,然而周围敌人众多,几把长刀挥来,他不得不放手。谢云襟奔向独臂人,高声大喊:“这边!这边!”
独臂人武功高强,流民们一时奈何不了他。护佑在马勒身边的高手正要纵马出战,独臂人听见谢云襟呼喊,讶异他竟然活着,回头去看,看到金夫子正保护他。他坐骑已失,当下大喝一声,使招猛鹰扑翅,左三刀右三刀,身子一跃撞下一名马上流民,夺了马匹奔向谢云襟。
他知道没有金夫子帮忙,他谁也救不了。
起码要救出这少年!
金夫子从断臂认出这人,吃了一惊,谢云襟着急道:“咱们快走!”
局面不容拖延,金夫子拦下一匹马,催促谢云襟上马,喝道:“你们先走!”独臂人领着谢云襟往右侧山坡杀去,金夫子尾随其后,两人双刀舞得水泄不通,敌方一时不能逼近。
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金夫子大喝一声,又使那招“千刀万浪浪里翻”,只见刀浪层层叠叠,宛如一团炸开的金光,在谢云襟马前马后翻腾。独臂人喊道:“快走!”在谢云襟马臀上轻割一刀,马吃痛,放足往坡地奔去。
谢云襟颠得厉害,只能紧紧抱着马颈,独臂人追上,谢云襟回头,只见三名流民正自追来。忽地一道寒光乍现,一人被斩下马来,金夫子赶到,随即掷出手中刀,从背后贯穿一名追兵,返身去为谢云襟断后。只见十余流民涌上,将金夫子包围,周围还有更多流民……
追兵只剩下一名,独臂人喊道:“你先走!”回身与那人交战。谢云襟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没多久那人败逃,独臂人也不追赶,策马追来。
两人奔了许久,直至马力衰竭。马不愿再走,不住蹦跳,谢云襟勒不住,独臂人伸手替他拉住缰绳,马才安稳下来。两人下马,坐在荒地上,都是气喘吁吁。
方才慌乱中许多磕碰,松懈下来,谢云襟这才觉得全身疼,几处轻微伤口也不知是几时被划着的。
独臂人坐倒在地,全身血污,衣服多处破损,显然也受了不少伤。他愣愣地瞧着地上,流下泪来,喃喃自语:“我害了他们,我害了他们……”
谢云襟又疼又累,没力气安慰他,只道:“不是的,不是你害了他们,是那些流民干坏事。不是你,你是好心,是他们骗了你,我们要替他们报仇。”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独臂人不住捶地,他想不明白。
谢云襟问:“是为了那些财物?”
“他们特地赶来接应咱们,如果遇上追兵,多危险?就为些东西欺骗诱捕咱们?”独臂人道,“如果是为了抢夺财物,我两边奔走大半年,他们早就可以答应,何必拖延?”
这有许多可能,但谢云襟没心思推敲,他觉得这事有许多不对劲,但绞尽脑汁也参不透,总觉得缺个要点。他要把疑问一一查清,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哪个?
他忽地想起断后的金夫子。他惊惧于这个养父,却又不得不感动于他为自己的付出,金夫子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想起金夫子,谢云襟问道:“卢斯卡勒呢?流民们杀了他吗?”
“那个畜生!”独臂人咬牙切齿,摇头,“没有。”
说到这里,独臂人想起一事古怪:“我听到卢斯叫马勒王叔。”
“王叔?”谢云襟一愣,把关系一想,“他是被流放的王族?罗特亚里恩的兄弟?”
前任亚里恩古烈因试图谋害古尔萨司而遭流放,当时与他一同被流放的还有不少贵族,说不定就有罗特亚里恩的兄弟,罗特亚里恩也是胡根亲王的兄弟。
这样说来,要奴隶们活捉卢斯并不是为纳投名状,而是别有用意。他为什么要抓自己兄弟的儿子?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奴隶们遭受攻击的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他们是特地提前埋伏的。
还有方才,他们为什么停下射箭?箭筒还没空,但流民却放弃射箭,改用肉搏,这岂非徒增死伤?为什么,节约弓箭?有必要吗?箭筒里的箭看着还剩不少,他们得了这批物资,大可重新制作一批弓箭。他们带着弓箭出门,当然是打算用完,如果持续放箭,就算金夫子来了也救不了自己跟独臂人。
他们留着箭……
“他有问起追兵的事吗?”谢云襟问独臂人。
“当然问了,我说追兵走了另一条路。”独臂人回答。
“希利德格有危险!”谢云襟站起身来,“他们还想围杀刑狱司的追兵!”
“不可能!”独臂人斩钉截铁地说,“流民不会主动招惹巴都,太蠢了。”
“充满仇恨的流民会!”谢云襟道,“杀父之仇,夺权之仇,马勒想报仇,还想杀死巴都的贵族或祭司!”
“那他为什么抓卢斯?”独臂人问,“那是他侄子。”
“也许是报复自己受到处罚,胡根却能继续当亲王,也可能是作人质。”谢云襟道,“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他们如果真要杀刑狱司的人,为什么杀奴隶?”
“有些人就是天性残暴,那可是卢斯的叔叔,都是一窝里出来的狗!”独臂人恨声道,“他为了报仇,利用我们引来追兵,杀害追兵报复巴都,但追兵已经被我们引入岔路了。”
“他们还留着箭。”谢云襟觉得还有许多细节没想明白,但没时间想,他沉思着,“希利德格走错路,不到一天就会发现并赶回。”
“那条三岔路口!”谢云襟醒觉,“这些坏蛋会在三岔路口埋伏,希利德格没防备,会中伏!”一想到这,他又立刻惊觉,“难道真是这样?他们杀掉奴隶是怕奴隶被强夺财物后回去通风报信,他们是要灭口!”
可又说不过去,这群人是奴隶,告密不等于送死?谢云襟猜测也是因此他们才没有紧密追杀自己与独臂人。既然不怕奴隶告密,又为什么杀奴隶,真只是残忍好杀?
“不管猜测对不对,都得去通知希利德格!”谢云襟道。
“没法报信。”独臂人摇头,“咱们若是原路折返,会落在流民后头,没法绕过他们。”
谢云襟想了想,道:“咱们翻过这座山,这样就能抵达三岔路的另一端了吧?”
独臂人仍是摇头:“没路,也没地图,你知道怎么走?”
这下难住谢云襟了,山虽然不高不深,但没有道路,也有些崎岖地形,马匹不能走,靠自己要怎么越过?
“你过不去,我可以。”独臂人道,“虽然我只剩下一只手,爬过这座山还不是问题。但希利德格没理由信我。”
他垂下头:“我是策划奴隶叛变的主谋,他为什么要信我?”
“他当然信你,他又不知道。”谢云襟道,“他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咱们想好说辞让他相信就好。但是……”
“你担心我逃不掉?”独臂人问。
确实,传出这样重要的讯息,希利德格肯定会扣住独臂人查证,之后未必会放人。
“我还不够该死吗?”独臂人低着头,用手捂着脸,“我害死这么多人……”
“记得你恩公的话。”谢云襟尝试安慰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你是被骗,跟你是不是好人没关系,你就算是拐卖奴隶的坏蛋也会被骗,不要弄错了谁才该死。”
独臂人沉默许久,谢云襟知道他自责难过,一时无法从悲愤中解脱,也不吵他。何止独臂人,谢云襟自己也自责不已,假如自己不引走希利德格,这些奴隶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两百多个人,有多少能活下来?
许久后,独臂人道:“你饿不饿?”
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心情极度激荡,被独臂人一说,谢云襟顿觉饥饿,于是点点头。独臂人起身走到被他伤着屁股的马旁,抽刀刺入马颈,马只挣扎了一下就软倒,马血喷得他一身都是。
谢云襟大吃一惊:“你做什么?”
“我们没有食物。”独臂人道,“你不会打猎,我也没这空闲。你能照顾自己吗?”
谢云襟顿时明白他用意,点点头:“我能。”
不能也得说能。
独臂人割了几大块马肉,谢云襟拾捡柴火,独臂人将马肉烤熟,两人分食,剩下的用皮囊装盛挂在另一匹马上。
“我去通知希利德格,如果我找得着他。”独臂人道,“你得照顾自己。回去的路上有流民,你回不去,路的另一边通往圣山,沿途有村落,但也可能有流民,一样危险。你留在这,尽量多烤些马肉,晚上要生火取暖,我把马留给你,若是两天后没人来接你,你自己回奈布巴都去。”
谢云襟问:“你没有马怎么翻山?”
独臂人笑道:“我会武功啊。轻功虽没马力持久,有些地方反比马匹方便。山上地形我们都不清楚,遇到障碍我能一跃而过,马可不行,还不如留给你。”
谢云襟点点头:“要是我们都平安,回到巴都我一定替你求情。”
独臂人摸摸谢云襟的头,无奈笑道:“好孩子。”
正说话间,独臂人忽地脸色一变,侧耳倾听片刻,扑灭火堆,道,“安静!”说着一把捞起谢云襟。两人奔到树林深处一处岩石旁,谢云襟不明所以,抬头去望,独臂人忙将他头按低,谢云襟隐约听到了马蹄声。
没多久,一骑来到。那人伏在马上,来到火堆旁,颤巍巍翻身下马,脚步蹒跚,走到火堆边伸手摸了摸,又伏在马尸边。谢云襟不明所以,想了会才知道他在喝马血,之后又取了马肉大嚼特嚼,接着重新生火。
等火光亮起,谢云襟才确认这人是谁——金夫子,他竟能从流民手中逃脱?
金夫子起了火,喘了口气,忽地想到什么,起身左右张望,高声喊道:“云儿!云儿!”谢云襟哪敢出声。
独臂人低声担忧道:“不好,马匹跟食物都留在那。现在只能希望他快些走,别发现咱们。”
金夫子点了火把在周围照着,往两人藏身方向走来,喊道:“云儿,别躲了,爹知道你在附近!”
谢云襟见独臂人狐疑地看向自己,紧紧抓着独臂人空荡荡的袖子,死命摇头。
“云儿,我知道你在这!别躲了,出来吧,爹跟你赔罪!”金夫子的声音有些虚弱,步伐虚浮,谢云襟探头偷望,只见金夫子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脸颊上一道伤疤仍在渗血,耳朵也缺了一角。
金夫子走了几步,停下喘气,似乎是伤口疼痛。谢云襟眼眶泛红,忙蹲下用手捂着嘴,忍着不哭出声音。
“云儿,云儿,你出来看看爹啊!”金夫子喊着,“云儿,你看爹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云襟想起金夫子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忍不住“呜……”的啜泣出声。金夫子何等警觉,喊道:“我听见啦,云儿!我听见你的声音啦!”说着循声走来。谢云襟怕得全身发抖,紧紧靠着独臂人。
独臂人低声问道:“你真这么怕你养父?”
“找到你啦!”金夫子大喊一声,一张大脸从石后探出,吓得谢云襟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开。独臂人正要拔刀,金夫子挥刀砍来,独臂人忙着地滚开,“锵”的一下,这刀劈在石头上,火星四溅。
“把儿子还我!”金夫子大喝一声,状若疯狂,彷佛把独臂人当成了挟持谢云襟的凶徒。独臂人挥刀应战,两人本是仇人,更无打话,翻翻滚滚斗在一起。独臂人双臂健全时尚且不是金夫子对手,得了恩公刀谱后武艺虽更加精进,毕竟吃了残废的亏,身子平衡进攻防御都有缺陷。但金夫子伤得也着实不轻,加上力战后未经足够休息,体力内力都大打折扣,两人一时斗得旗鼓相当。
谢云襟唯恐两人受伤,放声大喊:“住手!快住手!停下!爹,他是我朋友,他没有恶意!”
独臂人听谢云襟喊停,本要停手,金夫子却连劈三刀,攻势更剧,逼得他险象环生,差点受伤。谢云襟见他危险,忙喊道:“独臂大哥,小心,别走神!”
金夫子听出谢云襟对独臂人有维护之意,怒意更炽,大声道:“这人是来找爹报仇的!云儿放心,爹会保护你!”
金夫子攻势猛恶,独臂人即便想收手也不能,谢云襟见独臂人危急,大声喊道:“他不是来报仇的,他是我朋友!你才是想害我的那一个!”
金夫子怒喝:“云儿,你被他骗了,他是坏人!”
“你才是坏人!我恨你!”谢云襟大声道,“我不是你儿子!金夫子,住手,退下!”
金夫子闻言心神剧荡,独臂人原本落于下风,好容易缓过气来,连环几刀逼退金夫子,喝道:“别打了!”
金夫子精神涣散,虎吼一声:“你骗我儿子,我杀了你!”攻势越发猛恶。
谢云襟知道,金夫子终于疯了,彻彻底底疯了,他再也听不见他不想听的声音,他只想找回儿子,只想要他的儿子。
“金夫子,停手!”谢云襟喊道,“只要你停手,我还认你这个爹!爹,快住手!”
然而金夫子不加理会,对他而言,想永远不失去这个儿子就必须杀掉所有跟谢云襟有所牵连的人,让这孩子永远只能依靠自己。
独臂人知道今日势必得死一个,心中悲愤正无处宣泄,想起因金夫子而断臂,怒忿交加,不仅全神应敌,攻势也不留余地。他胜在体力充沛,劣势则是武功不及金夫子,更断一臂,金夫子强在招式精妙,劣势在全身是伤。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十余招,金夫子终究是杀惯人见惯血的夜榜杀手,脚步一踏身子向右飘去,抓住独臂人左手已失的弱点,刀刀尽往对手左侧杀去,独臂人连连挥刀格挡,金夫子掌击拳打刀劈脚踢,攻势连环不绝。
谢云襟眼看独臂人节节败退,焦急不已,不住开口扰乱金夫子。然而金夫子早已杀红了眼,充耳不闻,眼里满是血丝,直把眼前的独臂人当成了抢走儿子的仇人。
金夫子刀砍右路,独臂人侧身抵挡,金夫子抓着他握力一弱的瞬间使个巧劲压刀,双手握刀向上一翻。这一下他使足劲力,独臂人终究独臂难支,刀子脱手飞起,远远落在地上,金夫子抢上一步挥刀砍他右臂,眼看就要将他另一只手臂斩断,刀势却忽地歪斜无力。原来金夫子伤势本就沉重,失血过多,方才逼独臂人脱刀已使尽全力,一时真力窒碍,刀也就无力歪斜。
独臂人命在旦夕,哪能错过机会?右手抓住金夫子手腕便要逼他脱刀。金夫子缓过气来,左拳连发,拳拳打在独臂人头脸上,独臂人被打得头晕眼花,却也知道一松手便要被砍死,飞起左脚踢向金夫子。金夫子抬手格挡,反踢中独臂人小腹,疼得他几乎便要松手。
谢云襟见独臂人败势已定,强提勇气奔上前去,抓着金夫子喊道:“爹,快住手!”金夫子一把将他推开:“云儿,我马上就收拾这个坏人!”抓住空档抓向独臂人咽喉。独臂人扭头侧身闪避,金夫子化爪为拳重重打在独臂人脸上。
独臂人眼看就要死在金夫子手上,谢云襟心中一痛,低头瞥见独臂人的刀就在脚边,忙拾起来。可又能如何?就算拿刀去砍金夫子,金夫子只需一挥手自己就会被夺去刀子,反而被用来杀独臂人。
他举刀架在脖子上,大喊:“爹,再不放手,我就自尽!”
金夫子喊道:“没关系!云儿,别怕,你死了,我杀了他就立时跟上!云儿,我们黄泉再做父子,爹会好好照顾你!”
谢云襟打了个寒颤,难道金夫子竟想……是的,金夫子知道自己就要脱离掌握,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照顾”自己。
他不想死,不想死……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谢云襟双手握刀,强忍着不颤抖,等独臂人与金夫子站成一线,抓准机会猛地向前冲出。
他不是冲向金夫子,而是借由独臂人遮住金夫子视线,用独臂人当作掩护……
长刀贯穿了独臂人后腰,独臂人发出惨叫,谢云襟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出,双手奋力一送,刀穿透独臂人身体刺入金夫子小腹。
金夫子大声惨叫,但刀不够长,贯穿了独臂人后,只插入金夫子小腹三寸。
还不够致命。
金夫子想要退开,但独臂人紧紧抓着他右手,不顾死活向前一扑,将伸出体外的长刀尽数送入金夫子体内,随即忍着剧痛,靠着最后的勇气信念,还有绝对要救出谢云襟的决心,一扭腰……
金夫子惨叫一声向后摔倒,独臂人也向后倒下。谢云襟一把抱住独臂人,沉重的身体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眼泪止不住地喷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将这句对不起反复念了十数遍,原本灵巧的辩才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独臂人伸手摸着谢云襟的头:“做得好,你替我报仇了。”他流着泪,“替我……替……奴隶们……报仇……”说完这句,当即断气。
谢云襟嚎啕大哭,紧紧抱着独臂人尸体,他虽只认识他两天,却感觉认识了许久许久。
“云……云儿……”
谢云襟一愣,望向金夫子……金夫子竟还没断气?
“云儿……爹……好痛……好痛……啊……”金夫子起不了身,肠子被割断的疼痛太剧烈,他惨叫呻吟着。
谢云襟想回嘴,但一想到金夫子将死,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鬼谷殿的嘘寒问暖,为自己做的每一道菜,自己生病时的妥贴照顾……
他想起雪原里金夫子怜爱的眼神,一步步背着自己走出雪原;他想起草原上,他骑牛,金夫子牵着牛走;他想起前往奈布巴都的路上,金夫子打猎,为他缝补衣裳……
但他也忘不了希瑞德与莉卡父女,忘不了图雅与村庄,忘不了身边的独臂人……他恨,但又爱着这个除了没有血缘外,自己真正的父亲。
“云儿,爹好痛……好痛好痛……云儿……帮爹,帮爹……送爹……上路……”割裂内脏的痛苦最是难忍,一时又不会死,金夫子忍受着无边的疼痛折磨,但无力自尽。
谢云襟听着他的惨叫,终究于心不忍,颤抖着手脚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这个“父亲”。
“爹……云儿来帮你了。”他温言软语说着。
天色已经黑了,只有方才被扔下的火把还有点光亮,谢云襟走得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云儿……云儿……来……帮爹……呃……啊!”
“爹,您把刀放开,好吗?”谢云襟停下脚步,他看见金夫子虽然濒死,手上仍紧紧握着刀。
“呃啊……”金夫子竭力仰起上身,奋力一掷,刀笔直飞了过来,刀刃朝着谢云襟,谢云襟瞪大了眼。
没有命中,刀擦着谢云襟身边飞过,斜斜插在地上。谢云襟回头,拾起刀,走到金夫子身边。
“云儿……”金夫子道,“爹好爱你……”
“我知道的,爹……”
他割断了金夫子的咽喉,亲手完成了弑父的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