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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峰回路转(下)

    即便是难以裹腹的野草也足以让沈未辰“不饿”。腹中充实使她稍稍恢复些体力,她靠在山壁上打盹,任凭搜索的人找寻,伤口的疼痛让她始终半睡半醒,秋夜寒冷,风不大,她依序晾着衣物,将近天亮才重又着装。

    华山的搜捕还在继续。浑沌的思绪稍稍清明,她想起方敬酒认得自己,华山弟子是来搜捕自己的。

    衣服仍是潮湿,沾上了灰尘杂草,让她皮肤刺痒浑身难受,想找件干净衣服。但若打倒华山弟子,不等于告知华山自己就在山上?搜捕只会更紧。即便找间民居偷件衣服都需深思。

    她还是无力,但总算不像昨夜那样疲累,伤口疼久了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熬过来了,要是朱大夫在身边该多好,她想着。趁着天色未明,要尽快离开这里,她伸手攀住山壁,顾不得手指剧痛,踏在岩壁上借力攀升一丈有余,跃上山壁。

    只管远离道路,有多远离多远,往山上走,有多高走多高。脚步虽然蹒跚,但她没有停下,远离道路在草丛与矮灌木间穿梭。

    躲过两三天,华山弟子就会放弃,到时做什么都行。

    她得赶紧找点吃的,吃草不能裹腹,而且肚子正隐隐作痛。打猎?她会打猎,马上张弓一箭中的,即便最快的猎鹰,只要她想也能射下。

    不过她现在拉不动射月,不用试也知道,捕猎陷阱她也不会。树上有鸟,她能跃起抓下,这在平时不难,现在不仅有暴露的危险,也不见得能跳这么高。

    她边走边找寻能吃的东西,什么都好,从东方渐明一路走到日正当午,途中遇着条山石缝中的涓流,双手捧着水喝,只觉清凉沁心,舒爽无比,精神为之一振。

    可惜水里连个蝌蚪都没有。

    山上就没半点吃的吗?她正这样想,忽见左侧有人经过,忙趴倒在地,藏身在草丛里。

    是几名华山弟子正四处张望,沈未辰怕暴露行踪,不敢稍动,稍稍扭过头去,却见一双眼睛正瞪视着她。

    藏身在草丛里的不只自己,还有这条粗如姆指,体色红褐,有几个黑环的蛇。它显然受到惊吓,正盯视着自己,蛇信一吐一吐,随时要弹射而出。

    她与这条蛇只离着三尺远。

    她若动手驱赶,华山弟子必然发现,若不驱赶,不知这蛇是否有毒。沈未辰轻轻挪动峨眉刺,想拨动那蛇,让它惊走,蛇被逗弄,发出嘶嘶叫声,反而更加恼怒,猛地一弹,闪电般扑向她。

    沈未辰不敢动弹,危急间只能将峨眉刺对准扑来的蛇,凤凰尖头早已拔去,乌金锐利,恰恰从蛇口穿入。蛇挂在峨眉刺尖端不停扭动挣扎,发出嘶鸣,沈未辰看着难受,扭过头去。等华山弟子远离,那蛇还未断气,只是不断抽搐,沈未辰望着扭动的蛇躯,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蛇血的温热让她稍感温暖,她没法生火,怕引来华山弟子,眼一闭将整条蛇塞入口中。好腥,好臭,鳞片怎地这么刮嘴,蛇肉要怎么去鳞?沈未辰没想过,她在青城也不常吃蛇肉。

    她来到一处山壁前,好不容易翻上,站在山壁上观察地形。这山壁恰恰分隔两边道路,后方太过险峻,又高,沈未辰自忖难以翻跃,又看两边地形,离地都有七八丈,摔下去可不只是疼,还得骨折。

    她想了想,东侧似乎较平缓些。她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站起来,双手攀住岩壁缓缓爬下,刚爬了丈余,忽地腹痛如绞,手一软,惊叫一声,向下摔落。

    危急间,她双手不住抓着山壁使劲乱扒,左手撞上一块突起,虽然疼痛,总算救命。沈未辰连忙攀住突起,下滑之势稍缓,随即右手也抓上一块岩石,这才稳住身子。

    她低头一看,离地不过两丈,咬牙跃下。左手小指痛得麻木,她抬起一看,小指到掌缘外侧擦掉了一整块皮。她忍着疼痛动了动指头,疼痛并未加剧,还好没有骨折,但腹痛却更加剧烈,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忍不住呕吐,将昨晚吃的草和下午的蛇肉一并吐出。

    白受了这许多苦。总算熬过去了,衣服也干了,但她的头有些昏沉。这地方不安全,她正准备再走,忽听见有人喊道:“什么人?”猛地转过头去,恰与四名华山弟子打了个照面。

    愣神间,沈未辰下意识抽出峨眉刺。四名华山弟子抢上,上头嘱咐过抓活的,一人用刀背劈来,一人用枪尾刺她,沈未辰矮身避开,峨眉刺分刺向两人,原该迅如电闪的两下都被轻易避开。沈未辰回身扫出一脚,哪有过往飘逸?对方跃起轻松避开。

    一名弟子道:“这娘们,花拳绣腿啊!”三名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兜圈似的用武器扰她。

    另一名弟子道:“这怕不就是青城大小姐?我去叫人!”说完转身就跑。

    哪能让他去叫人?沈未辰奋起余力闯出包围,从后追上,凤凰点中这人玉枕穴,这人闷哼一声向前扑倒。

    余下三名弟子没想到这大小姐看似伤疲力竭,竟还能一击致命,都将兵器往这姑娘身上招呼,虽是棍尾刀背,打中了也得骨折。沈未辰左闪右避,格架遮拦,气喘吁吁,有人道:“她快不行啦!”

    枪尾戳来,沈未辰心念一动,峨眉刺交叉架住,猛地弃去凤凰,双手揪住枪尾,先顺枪势向后一拉,将那人拉得向前颠簸一步,随即双手握枪奋力前送,那人枪尖朝向自己,顿时穿腹而过。

    那使刀的刀背已向身后砸来,沈未辰矮身避过,另一支枪尾扫中胸口,沈未辰气闷,腿上吃了一记刀背,顿时摔倒在地。那人抢上要抓沈未辰,抢攻太急,双手刚按上沈未辰肩膀,沈未辰抄起落在一旁的凤凰戳入他太阳穴,那人两眼布满血丝,摔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最后一人趁机踢去沈未辰手上峨眉刺,左脚踩住她手腕,右手枪尾抵住她胸口膻中穴。三名同伴惨死,他胆颤心惊,丝毫不敢大意。沈未辰手上已无兵器,另一支凤凰落在远处,这当口,些许犹豫便会死,她飞快扫足,踢中这人膝弯,将他踢得单膝跪地,顺势起身,抄起背后射月套住这人脖子,左足抵在他腰间,双手向后使劲一扳。

    弓弦吱吱作响,陷入脖颈,立时渗出血丝,这人伸手抓了几下,随即断气。

    派这群弟子来的严九龄定然没想到,方敬酒说的“那姑娘挺危险”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意思。

    连杀四人,沈未辰坐倒在地不住喘气,周身疼痛一时都似更剧烈了,手虚握着射月抖个不停。还是被发现了……等其他弟子见到这四具尸体,或者哪怕只是发现这四人没有回去集合,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在山上,就会加紧搜捕,届时几百上千人搜山,自己还逃得掉吗?

    逃不掉了,定然逃不掉的……为什么,都躲到这了还是被发现?她几近绝望崩溃,这关卡,一关关一道道,何时才是个头?

    她努力喘了几口气,望向来处山壁。见着四具尸体,他们会以为自己向东走了,那自己翻过山壁向西走,是不是还有机会?

    抓,是他们的事,逃,是自己的事,就算逃不掉也得拼命逃。

    再爬过去吧,即便想想沈未辰就手脚酸软,不,不用想她就已经手脚酸软了。

    她望着山壁苦笑,当真欲哭无泪。

    就爬吧,她深吸一口气,奋力站起,拾起凤凰插在腰间,以比方才更加缓慢的速度越过山壁来到西面。

    第二天晚上,华山弟子仍持着火把搜山,她从山上俯瞰,果然大部分火光都往东面去,西面只有寥寥数道。她稍稍放心,但仍不敢生火取暖,寒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她越来越冷,又免不了蚊叮虫咬,格外难熬。

    第三天,她终于抓着只野兔,狠咬几口囫囵吞下,吃得满嘴是毛。但不知为何,明明应该饿得慌,却提不起食欲,她只得将剩下的兔子挂在腰间,继续前进。

    这天她走得很慢,全身酸痛,摸摸额头,不用想也知道发烧了。山下人影更稀少了,她没力气继续走,蹲在山壁边望着山下。

    入夜后,西面再不见火光,逃出来了,沈未辰心中激动。华山放弃搜索,她终于逃出来了。

    她舒了口长气,先是微笑,满心痛快,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只觉得心情畅快难以言喻。

    接下来得养好伤,赶回去与谢先生会合。不知道顾青裳与夏厉君安危如何?谢先生是否平安退到金州,袭击汉中的计划又如何了?

    一想到这,心情复又沉重,眼皮跟着渐渐沉重。寒风吹来,她不觉得冷,反觉得凉爽……不对!她猛然惊觉,自己生病了,必须生火取暖——现在终于能生火了。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拾捡枯枝。摸着黑视线模糊,树枝她是伐不动了,何况唐刀遗落在船上,身上只剩峨眉刺,伐木困难,只能在地上慢慢摸索,折些伸手可及的树枝。

    “嘎吱”、“嘎吱”……是脚步声!沈未辰吃了一惊,握住峨眉刺闪身躲到树后。有多少人?竟然摸黑靠近,她心惊胆颤。莫非行踪被发现了?就为了让她大意,华山才假装走东路,摸黑上来捉她?

    这推论实有些不妥,但沈未辰脑袋浑浑噩噩,分辨不清。她想握紧峨眉刺,却觉手腕无力,不只手腕,浑身都乏力。

    必须全力一击,速战速决。她虽看不清楚,听着脚步声靠近,猛地踏出,峨眉刺分点来人额头小腹,左足去勾那人小腿,上中下三路同时攻击,凶狠无比。沈未辰本拟先打倒一人,运气好会是个领头弟子,再对付剩余人。

    那人反应神速,仰头缩腹,竟在黑夜中避开这两下,同时喊道:“小妹,是我!”随即“唉呦!”一声,被绊倒在地。

    沈未辰听到熟悉的声音与称呼,颤声问道:“你……”

    “是我,景风!别打了!”那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沈未辰心神激荡,睁大眼想看清他面貌,忽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向前就倒,李景风忙将她扶住。

    等她回过神,只觉身子一颠一簸,原来是李景风背着她走。沈未辰把头靠在李景风肩上,忽地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

    李景风痛得大叫:“小妹,你咬我做啥?”

    “我好饿。”沈未辰道,“忍不住。”

    “饿也不能咬我啊。”李景风嘀咕,“我瞧着很好吃吗?”

    “别说,还真得多咬一口。”沈未辰心想,终究没咬下去。

    她被放到一株树下,火光在脚边亮起,暖烘烘的,她却觉得身子忽冷忽热,很是难受。李景风架起烤架,烤的正是下午那只野兔,她到这时才看清李景风模样。只见他挽起袖子提着初衷割野草,肌肉结实,比之前又精壮不少。

    李景风将野草成捆堆着,把烤兔递到沈未辰面前,道:“吃些。”沈未辰咬了一口,李景风本有手艺,这又是她饿了几天第一次吃着熟肉,只觉入口甘嫩,鲜甜无比,果然只要饿了,什么都好吃。

    虽然如此,沈未辰只吃了几口就提不起食欲。李景风见她脸色苍白,问道:“小妹哪不舒服?”

    沈未辰道:“忽冷忽热,头很晕。”

    李景风皱起眉头,扳过她身子,见她背后血迹,道:“小妹,失礼了。”说着解下沈未辰身上射月,撕开背后衣服,只见背上一道伤口长约一尺,入肉不深,但结痂化疡。李景风从朱门殇处学来,得用沸水或烈酒洗过伤口才好得快,他随身行李有锅子,于是取水煮沸,身上没块净布,只得撕一块里衣反复洗涤,放在锅中烹煮,替沈未辰擦拭伤口,敷上金创药,又替她处置其他小伤口,心想:“小妹怎么受这么多伤?”最后脱下外衣替沈未辰披上。

    沈未辰见着李景风,心神松懈,这几日压抑的疲劳、饥饿、疼痛、病情一股脑迸出,只觉全身酸痛,昏昏沉沉,道:“我累了。”

    李景风把杂草铺整齐,本想扶沈未辰起身,但见她几乎站立不住,于是打横抱起,把杂草堆当成床,又替她盖上毛毯,搭起蚊帐,自己坐在蚊帐外休息。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沈未辰醒来时已近中午。她精神稍复,闻着肉香掀开蚊帐走出,李景风已煮好一锅汤,正把玩射月。沈未辰见他能把射月拉满,讶异道:“景风当真进步神速。”

    李景风见她醒来,笑道:“小妹这弓也太吓人。”

    沈未辰道:“是爹送我的。”

    李景风想起箭似光阴,心中黯然,沈未辰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想起箭似光阴前辈啦?”她曾听顾青裳转述阿茅的故事,是以知道。

    李景风摇摇头:“山上吃的不少,小妹若吃不下,喝点汤也是好的。”

    沈未辰见汤里飘着红白野菜,还有几块禽肉,心想:“我在山上饿了几天,怎地这山上有这么多吃的?”她翻了几下,见着像是萝卜的东西,吃着也有萝卜味,就是粗糙些,又有土臊味,问道:“这哪来的?”

    “山萝卜,山上很多。”李景风道,“周围找找就有。”

    “这是什么?”沈未辰夹起几片菜叶,途中似乎见过不少。

    “不知道,我们管它叫野菜。”李景风道,“能吃。”

    沈未辰苦笑:“活该我挨饿。”她出身权贵,野菜即便上桌也是烹好的,何况更多是难入大雅之堂的菜种,自然不识不知。莫说她,即便顾青裳、夏厉君这种会下厨的姑娘也认不出几样来。

    她先喝口汤,虽然算不上珍馐美馔,勉强也算另有滋味,甜中略带些苦辣,倒也开胃,于是把几样菜都吃了些。她知道自己必须多吃些,即便没食欲,也把几块禽肉勉强吃完。

    “你得找大夫看病。”李景风道,“华山弟子都退了,我们下山吧。”

    沈未辰听他从山下来,忙问起战局,李景风道:“我听说青城队伍从金州西边小路退回达州了。”

    沈未辰讶异:“退回达州,怎会?谢先生不是说要直取汉中?”

    李景风摇头:“不清楚,我急着找你,没问仔细。”

    沈未辰疑问:“你怎么知道来这找我?”

    李景风道:“路上边走边说。”

    当下收拾行李,沈未辰站起身来,只觉脚下虚浮,李景风道:“不若我背着你,走得快些。”沈未辰也不推却,李景风背着她下山,这才说起缘由。

    原来他离开安徽后便往西行,原本打算回青城帮沈玉倾,经过武当时听说青城船队北上汉中,于是找俞继恩打听消息。俞继恩说起风险,又提到沈未辰也在船队里,李景风便借船追上,没想抵达金州便听到青城大败。金州那都说青城军偷袭失败,转入西方小道撤退,又听说华山在瀛湖两岸大肆搜捕什么重要人物,仔细探听才知道华山弟子搜捕的正是青城大小姐。

    李景风将阿茅留在金州,自己背着简单行李追上,拜华山弟子搜山所赐,往他们搜索的山上找去。他极力张望,发现可疑人影便跟上。

    “其实我好几次都见着小妹了。”李景风道,“都只是小人影,眨个眼就没,只能抓个方向,到昨晚才找着。一路上我都担心要是找错了怎么办,但又想山上居民少,应该不会错。”

    沈未辰问道:“你听说顾姐姐跟夏姐姐的消息没有?”她在汉水上与两位姊妹失散,一直记挂,也不知是遭遇不测失陷敌手还是平安逃出,或者已与谢孤白会合?

    “顾姑娘也来了?夏姑娘又是谁?”李景风道,“我没听说,只知道华山搜山是在找你。”

    沈未辰心想两人若是平安,定会回青城会合,若出意外,现今也无能为力,只能再打听。

    李景风道:“先找个地方养伤,等小妹好些再回青城,看能不能帮上大哥二哥。”

    “慢。”沈未辰打起精神细想,道,“谢先生不会这么快退兵。他之前下的号令是退回金州,要打汉中,他们一定还在附近,只是躲起来了。”

    “躲哪了?几千人呢。”李景风问。

    “你瞧这山上能躲几千人不被发现吗?”沈未辰道。

    李景风回头瞧去,想了想道:“若是往深处走,往高处爬,或许行?”

    “巴山深广,绵延千里,总能找着地方躲。”沈未辰道,“我们先找着谢先生跟师父,想办法打下汉中粮仓,让华山退兵,这才能帮到哥哥。”

    李景风“嗯”了一声,觉得沈未辰呼吸沉重,身子灼热,问道:“小妹,你还好吗?”

    沈未辰语气渐渐虚弱:“我很不舒服,头晕得厉害,疼得厉害。”

    李景风加快脚步,一面道:“小妹忍一会,到了金州就能找着大夫啦。”

    沈未辰轻声道:“别,华山肯定留了弟子在金州,我歇几天就好。”

    饶是上山慢,下山快,李景风直走到深夜也还没到山下。沈未辰病情反反复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李景风也自焦急,不能进金州,得去哪里找大夫?

    两人在山腰处扎营,李景风胡乱找些野食果腹,催促沈未辰休息。沈未辰进了蚊帐,李景风取毛毯替她盖好,忽闻马蹄声响,听声音约有数十骑,两人大吃一惊,莫非华山弟子还没退尽?

    李景风从蚊帐中窜出,扑灭营火,将射月挂在背上,拔出初衷,道:“先躲躲。”说着将沈未辰背起,快步往山林深处跑去。

    李景风未提火把,在黑夜中奔走,沈未辰只觉周遭一片漆黑,耳边风声呼啸,又听马蹄声渐渐散离,远近不一,有些越来越近,两人俱是心惊。

    火光在身后亮起,一骑靠近,若没背着沈未辰,李景风自能藏身暗处埋伏,将来人拿下,此时身法却慢了。只听那人吹起响笛,数十骑向这处奔来。

    李景风知道难以躲避,来到一棵树下,让沈未辰倚树而立,自己环顾四周,见数骑手提火把在约五六丈外虎视,也不靠近,服色各异,却不是华山弟子。不久后又有十余骑来到,总共约莫二十余人。

    二十余人还能应付,李景风心想,就是担心小妹。

    沈未辰靠在树上暗自调息,手里紧攒着峨眉刺。二十余人,放在平时自己定然不惧,但现今伤疲病交加,也不知能应付几个,只望别成负累。

    李景风不知里头是否藏有高手,凝神戒备,开口问道:“是绿林好汉吗?”

    当中一骑上前,似乎是领头的,道:“金州渡口逛一逛,大巴山里闯一闯。你是华山弟子?”

    李景风待要说是,想来瞒不过,于是道:“不是,只是路客。”

    那领头的道:“既然是路客,那容易,值钱的留下,不伤人也不抢女人,和气生财。”

    李景风听他们是马匪,心下稍安,从怀中掏出银两道:“我身上就这一两几钱银子,别的值钱的没了。”

    那马匪听他们只有一两多银子,很是失望,李景风见他打量身后,忙站到沈未辰身前护着。

    几名马匪上前,让火光明亮些。“你不是华山弟子,怎么穿着皮甲?”领头的指了指沈未辰身后的射月,“还有弓?”

    李景风摇头:“三江五岳百条路,莫问来处与去处。”意思是要领头的别追究他们来历。

    那领头的见李景风黑话说得利索,笑道:“原来是道上的兄弟,哪门行当哪处营生?”

    李景风想了想,道:“树下遮荫,顺藤摸瓜。”

    “呸!”领头的骂了一声,显然对这行当不屑,“包摘瓜的身上只有一两多银?忒寒酸,糟蹋一副好弓箭好皮甲!连同你手上那把剑,都留下吧!”

    李景风道:“这可不行。我身上其他值钱事物你们尽管搜去,这弓不能给你们。”

    领头的笑道:“由得你吗?还是兄弟想‘上刀山,过火口,且把枪棒走一走?’”说罢举起火把,二十余骑向前一靠,只留个三丈方圆的空地给两人。

    沈未辰见话说僵了,权衡利弊,她不知李景风现在武功高低,即便李景风能击退这二十余人,若是受伤,眼下还在华山境内,遇上敌人更危险,况且射月弓扎眼,去哪都引人注意,于是低声道:“景风,把射月给他们吧。”

    李景风摇头:“不行。”

    那领头的听见沈未辰叫这小伙子景风,心下起疑,问道:“你叫什么?”

    李景风倏然一惊,道:“狭路相逢,不留姓名,兄弟问这干嘛?这张弓是故人所赠,不能送人,兵器要防身,其他值钱事物都给兄弟。”

    那领头的喝道:“我问你叫啥,你尽扯些不相干的做啥!”

    李景风只得道:“我叫李福居。”

    领头的上前细细观看,猛地翻身下马,喜道:“莫不是李景风李大侠?”

    李景风一愣,只见那马贼首领高声大喊:“弟兄们,是李大侠!”

    其余马匪纷纷跳下马来,有人取出图纸上前对比,喜道:“真是!真是李大侠。”

    “不是说李大侠有九尺高?瞧着没这么高啊。”

    “那是三爷!”有人骂道。

    又有人道:“三爷是一丈高!”

    李景风见他们突然热络,很是尴尬,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首领道:“我姓马,李大侠叫我马七就是。我这一众兄弟在大巴山上营生,前阵子华山那群狗爪子上山,我们还以为是剿匪,把一众弟兄都逼上山躲着,后来看声势不像。他们在山里搜了三天,咱们就躲了三天,等他们退去我便带弟兄摸黑探路,恰巧见着火光,来洗点粮油润嘴,这不好运道,让我撞着大人物!”说罢哈哈大笑。

    有人问道:“李大侠来大巴山做什么,莫不是来杀人的?哪个掌门要遭殃?”

    李景风道:“在下记性不好,与诸位相识吗?”

    马七道:“阁下汉水杀杜俊,蜀地刺唐佑,江西屠臭狼,对九大家发仇名状,何等气概!谁人不识,是马某瞎了眼,冲撞了英雄人物!”

    他越是恭维,李景风越是尴尬,忙道:“三爷才是英雄,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马七道:“三爷当然是英雄,可不同啊,他是崆峒大人物,咱们是马匪,我们见着三爷可不能报名号通声气,得挨打。你不同,你是通缉犯,人人喊打,亲近多啦。”说罢哈哈大笑。

    李景风更是尴尬,道:“既然如此,能让条路吗?”

    马七道:“当然!”又问,“荒山野岭的,李大侠若信得过,上咱们山寨暂住一宿?若为难,也不勉强。”

    李景风不知该不该婉拒,沈未辰低声道:“若你信得过便去,他们人多,若肯帮忙,找谢先生和打听消息都容易。”

    李景风想起沈未辰伤病缠身,到金州也难找大夫,沿途餐风露宿更是不妥,他在饶刀山寨住过,知道山寨地点最是隐密,轻易不示人,可见对方诚意,于是问:“你们山寨有大夫和药材吗?”

    马七拍胸脯:“当然有!”

    李景风点头:“那就打扰了。”

    马七喊道:“小关,把你那马让给李大侠!”又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是我……”李景风转念一想,他素知这般绿林人物,若说是妹子只怕会言语勾搭,冲撞冒犯,于是道,“是我妻子。”

    马七敬重道:“原来是李夫人。请!”

    李景风扶沈未辰上马,自己跟着跨上,两人跟着火把走,沈未辰低声道:“你不说想在我面前显威风?你这名号都成活宋江了,够威风啦。”

    李景风问道:“什么意思?”

    “水浒里头,每回宋江遇险就喊一声:‘不想我宋江死于此地!’”沈未辰笑道,“然后贼人就会说,莫不是山东呼保义人称及时雨的宋江宋公明宋哥哥?接着就丢了刀子上前问安,招作土匪头子。”

    李景风道:“小妹又取笑我。”

    沈未辰道:“我要不也学他们叫一声,这位壮士莫不是仇发九大家的李景风李哥哥?”

    李景风听她叫哥哥,脸一红,道:“我称小妹是我妻子是怕他们调戏你,不想惹麻烦,只是从权,不是想占便宜。”

    “我知道。”沈未辰低声道,“你不用特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