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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昆仑共议(一)

    “只有一个人,晚上?”杨衍又听到齐子慷的声音,“两名守卫,两件衣服,多一件干嘛,换洗吗?”

    安启玄显然没想过这问题,过了会道:“也许他们分了两路,各自行动。”

    “遇着他的守卫认不出这人,对吧?”齐子慷问。

    安启玄点点头。

    “那他拿了守卫衣服,如何混进昆仑宫而不被找着?”齐子慷道,“我昨天说过了,偷走衣服的人得有把握躲在昆仑宫不被发现,才能混进来。”

    杨衍听他语气,越说越不像是要善罢罢休的样子,心中更急,连忙插嘴道:“说不定还在想怎么混进来呢……”

    “既然不急着混进来,就有时间处理尸体。”齐子慷摇头道,“我猜山上那人未必就是凶手。不管怎样,山上不该有人,派人上山搜,刮了地皮也要找着。”接着又道,“今年服侍诸位掌门的杂役不用多,一位掌门留三个就好,找信得过又伶俐的,我亲自点选。”

    杨衍心中五味杂陈,既喜于山上那人引开了二爷的注意力,又替明不详担心。昆仑宫守卫森严,连天叔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来,那人若真是明兄弟,即便他本领高超,真有方法混进来?

    又想:“明日严非锡上山,若是来见齐子慷,他认得我,必然被看破,该怎么办好?”可若是向齐子慷请辞,不说对方是否起疑,不能就近监视严非锡,终究担心错漏机会。

    杨衍正自两难,齐子慷见他想得入神,问道:“想什么呢?”

    杨衍忙道:“对不住,走神了。二爷,这箱东西搬哪去?”

    齐子慷让安启玄下去安排人手,抱起一个木盒道:“跟我来。”

    杨衍搬着一箱书本,沈甸甸的,约有四五十斤重,跟在齐子慷后头往后院方向走去。两人在廊檐下左拐,杨衍在昆仑宫不能四处乱走,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昆仑殿后方。

    他闻到一股浓重的木漆味,父亲杨正德生前是名木匠,那是他打小习惯,极为熟悉的味道,不由得一阵激动,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在昆仑殿正后方还有间小殿,牌匾上书“天下共议”四个大字,几名银卫正在油漆。

    他想起家人,不由得怔征望着那块牌匾。

    “昆仑共议,就是大伙分着吃人肉。”他想起彭老丐说过的话,心想,这里就是他们吃人肉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齐子慷早离了他三四丈远,连忙快步跟上。

    杨衍跟着齐子慷走过长廊,又拐了两道弯,见廊檐下站着两排银卫,左右各十人,整整齐齐。看这周延模样,杨衍料是齐子慷寝居,果然来到间比书房大了数倍有余的厅堂,杨衍照着齐子慷吩咐将东西放下。

    “你刚才经过共议堂时愣了会,怎么了?”齐子慷问道。

    杨衍听他问起,道:“我瞧那些人漆工差得很。”

    齐子慷笑道:“你会漆工?”

    杨衍低着头道:“有个亲人是木匠,我常帮他干活,懂些。”

    齐子慷笑道:“昆仑宫地处偏僻,没什么好木工,铁剑银卫只会打打杀杀,不懂这种细致活。再说共议堂说大不大,十几个人几天的活,大老远请人过来浪费,十年又用不到几次。当年第一任盟主顾掌门临走前把昆仑宫都给整理了一遍,之后就有样学样,就是个除旧迎新的虚礼,说起来也不算个规矩。”

    杨衍道:“怎样也是个门面。我瞧他们漆得真是难看,不如这样,二爷,让我来,起码好看些。”

    齐子慷想了想,道:“也好,我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等新盟主上任,东西上车,拉了就走,不用等到六月我就回三龙关陪老婆儿子,顺便揍我弟弟。臭小子,十年才来看过我三次!听说他收了个义女,娘的,老婆还没娶,先养女儿了!”

    有了上回经验,杨衍不敢轻易搭话。齐子慷左右无事,带着杨衍去共议堂试试手艺。这是杨衍打小帮父亲做惯的活,手艺自然过硬,齐子慷甚是满意,留他下来帮忙。

    杨衍心念一动,自己躲在这共议堂几天,若这些铁剑银卫能帮自己打掩护,或许能避开严非锡耳目。可自己不过是名杂役,这些银卫未必肯听自己号令,若是闹出什么动静来,不免惹祸上身。

    他在武当那三年见识不多,唯独不服号令,把事情办砸见得多了,于是道:“二爷,小的怕管不住这些人。”

    九大家中,崆峒编制最接近军伍,齐子慷明白道理,对殿内十名银卫道:“你们这几天就听孙兄弟吩咐。他是工头,你们是工班,别顶撞人家。”又对杨衍道,“他们不听话,你来找我。”

    杨衍忙点头称是。有了齐子慷吩咐,料这些银卫不敢违逆自己,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

    ※※※

    杨衍回到房间,先与彭小丐提起严非锡与觉空首座同时抵达之事,彭小丐说若是觉空与严非锡同行上山,暗杀决计不成。又提起后山发现尴尬人,杨衍怀疑是明不详。

    “你那兄弟有通天本事,真能摸进昆仑宫?”彭小丐道,“他就算能帮忙,也只能在外头接应咱们。”

    杨衍道:“这也算是帮大忙了。”他这些年几无亲友,一想起明不详在外头接应,心中便有一股暖意。又想:“外头虽已入春,可昆仑宫还积着雪,这么冷的天气,不知明兄弟有没有多穿几件衣服?”

    “你身上怎么一股味?”彭小丐皱眉问,“呛鼻子。”

    “共议堂上漆,我去帮忙。”杨衍嗅了嗅自己衣服,冷笑道,“昆仑宫就是体面,漆里头掺了香料,跟一般木漆不同,估计是怕过几天九大王……其他几家那群王八到齐,味还没散,闷坏他们。”他本想说“九大王八”,又想这其中还有齐子慷,对方这几天对自己甚是礼貌,毫无仗势欺人之感,看在三爷面上,改口说“其他几家那群王八”。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你继续帮二爷干活,难保不被严狗子见着。”彭小丐道,“明日一早找个理由,推了这差事。”

    杨衍忙道:“我就是想到这茬才去共议堂帮忙的。”当下说出自己盘算,“那里人多,好躲。严狗贼跟我没见过几面,我只要躲着不被他正眼瞧见,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这。我趁机打听打听昆仑共议的安排,查一下他们居所作息,也好定计划杀这狗贼。”

    又道:“说起来,我更怕我师父,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第二日,严非锡果然与觉空同时上山。严非锡走在前头,觉空走在后头,之间隔了二十丈,说是一同,更像一前一后。这又有些讲究,觉空虽是代表少林,身份只是首座,严非锡则是掌门,觉空让他二十丈。

    等走到昆仑宫,觉空稍稍加鞭,与严非锡并肩进入。一旦论到九大家的身份,那是分毫退让不得。

    严非锡来了这件事杨衍是知道的,他比觉空晚一步拜会齐子慷,信步走到共议堂,杨衍一眼瞧见他,怒上心头,却只是躲在角落里上木漆。

    经历这许多事,杨衍比以前更能忍了。不是有耐心,只是忍耐。

    耐心是平静且温和地等待,像是静谧的河流日复一日冲刷着河岸,总有一天,一点一点地,总能磨出河流想要的形状,或者注定是他的形状。

    忍耐则是强行压抑爆发的冲动,像是提防围堵洪水,从外头看去,看不见里头巨浪滔天,但随时有溃堤的可能。即便被困住,浪潮依然在粗暴且肆意地破坏着周围的河床,早晚仍会淹没一个村、一个镇甚至上百座城。

    他学会了忍耐,能忍痛,忍悲,忍怒,这才能在昆仑宫潜伏,否则就算王红跟霍勋多长了二十条腿,迟早被他一一打断。

    他从屋内一角斜眼偷窥着这名仇人。严非锡站在共议堂门口很久,久到让杨衍误以为他已发现了自己,然后杨衍才发觉他其实根本没看向里头。就像当年一样,他从没把九大家权贵以外的人当人,包括这些铁剑银卫。

    他一直微仰着头,望着共议堂上那块“天下共议”的牌匾,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你只管馋!”杨衍心中怒骂着,“再轮一百年一千年,昆仑共议的盟主也注定没有华山的份!”

    ※※※

    杨衍打听到的结果让他更加失望与忧心。

    “二十四名侍从。”杨衍道,“一个掌门三名,只有这二十四人能进昆仑宫。过几天,等共议堂完工了,连我也进不去。”

    除此之外,昆仑殿外围守着两百名银卫,这还只是昆仑殿外围,昆仑宫内外还有两千多人把守,山下还有九大家带来的车队兵马,最少也有四千人。

    等到昆仑共议开始,除九大家掌门聚在共议堂外,整个昆仑殿内一律清空,所有看管仓库、厨房的闲散银卫都被调来守在昆仑殿外围,这时最少也有五百名银卫把守。

    “我跟二爷说个项,让我去当侍从。”杨衍道,“这样还有机会混进去,只要避开师父跟严狗子就好。”

    彭小丐骂道:“操,你进去干嘛?你杀得了严非锡?得我进去才行啊!”

    “那我跟二爷说项,让我们两个都进去。”

    “九大家掌门见过我的多了去,能不被认出?”彭小丐道,“除非安排我去服侍严狗子,见面就照着头上来一刀。说到这,我怎么把刀带进去都是问题。动起手来,他一声喊,立刻就来大批人马。”

    更加雪上加霜的消息又传到,武当、衡山、青城三派掌门不日便到,这当中玄虚是认得杨衍的。

    “你们的活都干完了,明儿领完饷就走,给你们一天时间收拾。”霍勋对众人说着。

    这些人本是临时雇佣的杂役,昆仑共议一开始,这群闲杂人等就没活可干,自然要遣散,饶是彭小丐世故老练,此时也无计可施。

    杨衍借口共议堂的木漆还没完工,问过齐子慷后,又多留了两天。霍勋要赶彭小丐走,杨衍耍赖,说是同乡,希望回程有个伴。霍勋哪里肯允?杨衍只得搬出二爷,说是要去问二爷。霍勋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听说杨衍接了二爷的活,怕他在二爷面前说自己坏话,只得答允,又说自己不管这事,总之倪总管查房之前得走。

    唯一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是后山上那神秘人,或者说明兄弟,始终没被发现。杨衍打听过这事,都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要不是有脚印,弟兄们还以为那天见鬼了。真像见鬼,十二个人拦不住一个年轻人,这人就算没三爷的本事,也比二爷差不了多少。”说话的银卫一边拿着小楷粗细的刷子照着杨衍教的法门一笔一笔细细刷着窗下格纹。

    杨衍问道:“那人用什么兵器?”明不详的兵器特殊,容易辨认。

    “好像没拿兵器。我没细问,又不是什么体面事,多问伤感情。”那银卫道,“可后山过去就是断崖,能躲哪去?难不成躲进密道?”

    “蛮族密道?”杨衍来到崆峒几个月,这事早有耳闻,“就在昆仑宫?”

    “瞎说什么呢!”那银卫放下刷子,“你去过后山没?光秃秃一片,尽头就是一片山壁,左侧是深谷。那是悬崖峭壁,往下望不着底那种,蛮族就算是地鼠也挖不上来!”

    “那是什么密道?”杨衍问。

    “明教是打关外来的,据说当年刚崛起时,跟武林各门派都不对盘,尤其少林、武当、峨眉这几个道教佛教门派。树大招风,江湖上仇敌也多,据说前朝还有皇帝的时候,被好生整顿了一番,元气大伤。”那银卫道,“所以后来他们建这昆仑宫就防着外敌预留了一条密道,可以逃出宫外,或者埋伏,或者出去求援,甚至逃生都行。”

    杨衍像是暗夜里忽然见着一盏明灯,忙问:“密道在哪?”

    “要是真有,九大家换了几任盟主,上上下下不知搬空几遍,能找不着?”那银卫嗤之以鼻。

    ※※※

    “没有的事。”彭小丐果断道,“你就这样想,以这昆仑宫的地形,只有一条路通往山下,若有敌人来犯,也是从山下胡沟镇过来,这密道能通到哪去,后山?那里是绝路,你开条密道通往绝路做啥?”

    杨衍不禁失望,又问:“可我见昆仑宫里确实有许多假壁石山,瞧着有些古怪。”

    “是有些躲人的密室。”彭小丐道,“这不是秘密,都是明教遇敌藏身用的密室,密道的讹传多半也是因这些密室而起。”

    杨衍猛地想到:“天叔,他们说山上找不着人,该不会明兄弟早就潜进来,只是找不着我们,现在就躲在密室里?”

    “你心心念念就是你明兄弟!”彭小丐骂道,“就算他真躲在密室,你要怎么跟他联络?在墙壁上留字?”

    杨衍道:“明天共议堂便要完工,剩最后一天,我去找找!”

    然而终究是失望,昆仑殿哪容他随意走动?杨衍能往来的也就只有附近几个厅房,哪能摸出什么密室来?

    就在这天,诸葛焉抵达了昆仑宫,听说带了八百人的车队,一色劲装,华车名马,旌旗蔽日,极有派头,连看惯九大家掌门的胡沟镇居民都禁不住好奇,纷纷出门观望。

    最后一个到的掌门也是杨衍与彭小丐的仇人,丐帮的徐放歌,就晚了诸葛焉一天抵达。

    “夜榜这八万两看来是赚不成了。”彭小丐冷笑,杨衍却看出他的懊恼。他自己何尝不是满腹怒火无处发泄?杨衍只得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昆仑宫。

    明日一早就得离开昆仑宫了,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报仇……杨衍想着,刚把行李收拾停当,甫站起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承认,这趟终究报仇无望。

    当晚,杨衍与彭小丐沉默地躺在床上,两人都知道对方没睡着,却也无话可说。

    咚、咚、咚……将近子时,怎会有人敲门?彭小丐猛然跳起。一跳太急,竟踉跄了一下,他忍不住“咦”了一声,弯腰取刀。

    又听门外有人喊道:“我听到声音了,别装睡!老头子,出来,有你好处!”

    杨衍认得是王红的声音,虽纳闷她为何夜访,然而此时他已不用再忍,回口骂道:“明早我们就走,不用你什么好处,滚!”

    王红骂道:“谁跟你这臭泼皮说话,明早爱死哪死哪去!”她虽压低了声音,那股泼辣味仍是呛人。

    此时夜深人静,但原先住在左右的短工早已搬走,两排宿舍仅剩杨衍与彭小丐两人,即便王红稍稍拉高了音量,也没人察觉。

    彭小丐仍恐有诈,把刀背在身后,示意杨衍开门。杨衍夜视不便,屋内昏暗,于是点了灯,这才将门推开一条缝,问道:“什么事?”

    王红就要把门撞开,杨衍早防她这一手,用力顶着门。不料王红看着娇滴滴一个姑娘,力气竟大,杨衍脚下虚浮,险些摔倒,赶忙用力方才把门顶住,口中骂道:“你再撞门,我就大叫,让守卫抓你!”

    王红似是吃了一惊,怒道:“你敢!”

    杨衍怒道:“我有什么不敢!我现在就叫!”

    彭小丐见他们纠缠,怕多生事端,将刀藏在棉被下,道:“孙兄弟,让王姑娘进来说话。”

    杨衍稍一松手,王红猛力一撞,门板撞在杨衍面门上,顿时鼻血长流。杨衍忍她几个月,此时情绪低落,又被她这样胡搅蛮缠,不禁勃然大怒,揪住王红衣领,一把将她攒在墙上。这一下好不用力,王红后脑撞着墙壁,“咚”的一声,甚是响亮。

    王红吃痛,一巴掌扇上杨衍脸上,骂道:“臭不要脸的,打女人!”杨衍吃了这一巴掌,反手也是一巴掌打回去,骂道:“你是贱人!贱人不算女人!”

    彭小丐看他们扭打成一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不好施展功夫,只得拉开两人,喊道:“别打了!”

    两人还有不甘,虽被分开来,仍是你一拳我一脚,不住狂踢乱打。杨衍气得怒目圆睁,王红也是面目狰狞。

    两人怒目相对,屋内灯火虽不明亮,两人相距却近,王红突然“咦”了一声,道:“你的眼睛?”

    杨衍吃了一惊,忙扭过头去,骂道:“贱人,关你屁事!”

    彭小丐道:“都给我闭嘴!王姑娘,明日咱们就离开昆仑宫,今夜不受你气!”

    王红喘着气,胸口不住上下起伏,低声道:“我就说这事!这泼皮我不管,卢老头,想不想多挣点银子?”

    彭小丐狐疑问道:“挣什么银子?”

    王红咬着下唇,忿忿道:“要不是那些杂役都走了,剩下你们两个,小的不可靠,这爽缺还轮不着你呢!”

    彭小丐道:“少废话,有事说事!”

    王红道:“刚巧有人病了,空出个缺来,问你干不干。就这几天,一天两钱银子。”

    “两钱银子?这么好的美差能从天上掉下来?”彭小丐是老江湖,不免起疑,“谁病了?补什么缺?”

    王红道:“别问补谁的缺。倒粪桶,干不干?”

    彭小丐摇头道:“你没说是谁病了。”

    “这么好的美差,你说做不做就是!”王红怒骂,“别瞪鼻子上脸,问东问西!我没便宜老爹!”

    “这昆仑宫上下你还能找着一个空闲的,你就找去!”彭小丐道,“不说清楚,老头子少挣点,不过每餐少扒两口饭罢了!”

    王红见彭小丐刁难,玉牙紧咬,好一会才道:“是霍勋摔断腿,明日不能干活。”

    彭小丐疑道:“几时轮到霍总管挑大粪了?”

    王红怒骂道:“你不也看见了,前几天死了俩银卫,现在宫内长短工闲杂人等连同挑大粪的,这几天都不给入宫,剩下守备的守备巡逻的巡逻,哪来的闲差?霍勋这仓库又没进货,就落了挑大粪的活!”

    杨衍冷笑道:“这好,臭味相投,莫怪你跟他合得来!”他骂人甚少别出心裁,对自己这句辱骂颇感得意。

    “不让你去是怕你偷吃!”王红反唇骂道。

    杨衍大怒,忽地心念电转,这不就又有办法留在昆仑宫了?怎地这么巧?

    彭小丐也有疑心,问道:“霍勋怎么摔断腿的?”

    王红扭捏道:“不干你的事!”

    彭小丐道:“我老人家问一句你答一句,等我问明白,这活也不用干了!”

    王红一咬牙,道:“几天前宫里闯进一只瞎了眼的猞猁,跟我住的姑娘怕,在屋里放了捕兽夹,我忘了提醒……”

    杨衍本想问“那怎么夹断了霍勋的腿”,话没出口就明白了,道:“用对了!可惜抓一个跑一个,没抓着一对狗男女!”

    王红反唇道:“这狗男女好上了,才生了你这狗杂种!”

    杨衍大怒,两人又是呲牙咧嘴,怒目相对。

    彭小丐明白得更快,昆仑宫遣散杂役,原本女眷就少,这下更是零仃,王红趁这时机夜会情郎,没想把霍勋的脚给夹断了。规矩是男丁入夜擅自进入女眷房中,无论缘由皆是处死,难怪王红遮遮掩掩,她不敢找别人帮忙就是怕声张。

    这却是个大好机会,彭小丐问道:“是哪个地方的夜香要处理?”

    整个昆仑宫腹地广大,宫殿楼阁数百间,住人数千,不可能一个人包办所有夜香。

    王红道:“昆仑殿后方,共议堂到二爷寝殿。”

    彭小丐眉头一挑,道:“我年纪大了,这活粗重,让我这兄弟做。”又对杨衍道,“银钱分你一半,帮我干这活。”

    杨衍心中疑惑,仍答道:“卢伯伯怎么说怎么好。”

    王红讥嘲道:“我怕他偷吃不擦嘴,被人发现!”

    杨衍大怒,想要回嘴,一时想不到有新意的骂法,只得忍着。

    王红道:“你留下来,另一个明天就走。”

    彭小丐道:“行,这活干到几时?”

    王红大喜道:“等这些掌门下山,昆仑宫不用戒备就行。”随即取出一张图纸。彭小丐眼前一亮,却不正是昆仑殿周围的房间分布?当下王红指出哪几处有粪桶,要杨衍记着,又说送到胡沟镇处置。她与杨衍每说两句便要对骂几句,杨衍口拙,往往被她骂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怀恨在心。

    王红走后,杨衍问道:“天叔,大好机会,怎么是我留下你走?”

    彭小丐道:“认得我的掌门太多,反倒危险。你照我的吩咐去做……”

    ※※※

    第二天一早彭小丐就离开昆仑宫。胡沟镇都是九大家人马,他不敢深入,躲在停兵台附近一处隐密地方。他躲在暗处,瞧见诸葛焉骑着一匹通体无杂毛极为雄俊的白马上山。

    杨衍推着粪车下山,换了干净粪桶。果然守门的见是粪桶,未作详查就放了杨衍进去。

    从昆仑宫大门走至昆仑殿,一路上守卫重重,所见都是巡逻,杨衍这才明白困难,只得仔细观看守卫巡逻路线,找个好地方。

    又过了一天,九大家掌门聚集,十年一度的昆仑共议召开,昆仑殿周围清空。

    在那之前,杨衍照例推了粪车,只是这次桶中藏着一个人。

    他在山下接了彭小丐。

    “这一趟总有些古怪。”彭小丐对他说,“每到绝处,总有人推一把似的。”

    杨衍没有多想,他太紧张了。

    照着昨晚仅只一次的查勘,杨衍推着粪车一路进入昆仑殿,只求路上不要有人查问。到了大殿外,正要转入齐子慷书房方向,见一名气质俊雅的中年男子正与守卫说话,守卫态度极为恭敬。杨衍不认得那人,低头推着粪车走过,守卫本要叫住他,犹豫了会又没管。

    一过大殿便海阔天空,为防有人偷听,昆仑殿到后方共议堂周围全无守卫。杨衍找了个僻静茅房,将彭小丐放出,取了彭小丐替他带上的钢刀。

    终于到了动手的时刻。杨衍取了布条绑在手上,将钢刀扎紧,一路摸到共议堂前。

    共议堂大门紧闭,里头聚集着九大家最重要的人物。门关得很紧,从窗格的细缝中可以见着里头的人似在说话,但不知在说些什么。

    好安静,整个共议堂周围,安静得只有落叶的声音。杨衍与彭小丐躲在一处假山后,杨衍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里头高手云集,成功与否就在于彭小丐偷袭的雷霆一击能否得手。然而就算报仇成功,只怕也难逃一死,无论自己还是彭小丐。

    杨衍突然发现,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

    彭小丐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道:“我死了,威儿就安全了。这仇不只是为你报,也为我自己,为我儿子,我媳妇!”

    徐放歌也好,严非锡也好,走一个人出来就好,千万不要两三个人一道出来。

    严非锡或徐放歌会出来吗?

    杨衍吞了口唾沫。这安静太不寻常,他甚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呀吱”一声,有人出来了。

    是严非锡?还是徐放歌?是一个人,还是九个人?

    谁先出来?昆仑共议结束了吗?

    太多的问题在杨衍脑海中盘旋。

    不是严非锡,是方才与守卫交谈的那名俊雅中年男子,杨衍觉得有些眼熟,这人像是出来喘口气般。

    “是啊。”杨衍突然想到,“共议堂不是才刚刷完木漆?就算掺了香料,里头味道依旧很大,出来透气也属正常。”

    那中年人向前走了几步,吸了几口气,回过身来望着共议堂。

    好静,杨衍想着:为什么这么安静?

    “轰隆”一声,宛如天塌地陷,杨衍只觉双耳像是被人用尖锐的棍子捅穿了般,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立身不住。

    巨大的声响伴着漫天尘烟不绝于耳,有木石交击的声音,有金铁碰撞的声音,太多太多声音混杂在一起,杨衍听不清。第一声巨响已经震晕了他,他耳中只有强烈的嗡鸣,没有其他声音。

    他亲眼目睹共议堂在他面前崩塌,夷为一片平地。

    断壁残垣下,活埋了八个当今世上最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