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听过齐子概的名字,但直到此刻才真正见到这个人。当他抬头仰望时,感觉这人身形更加高大,杨衍甚至觉得他有一丈多高。
但他也提心吊胆着,彭小丐与玄虚,包含那千刀万剐的严非锡,还有这个禽兽不如的彭千麒,是他见过武功最好的人。以他的眼界无法分辨彭千麒与其他三人的强弱,但如果彭千麒能杀了玄虚或严非锡,他肯定不会吃惊。
还有那个脸上有着刺青的方敬酒,或许比不上这几人,但他知道这人也非常厉害。即使不算这两个,他环顾四周,扣掉捏着手忍着不惨叫,额头却不停冒汗的黄柏,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彭南四,还有被自己杀死的钱坤,对方还有七个人,每个都是高手。齐子概真能应付这么多人?还是要用他崆峒掌门弟弟的身份压制这些人,让他们不敢出手?
小径周围在齐子概自报名号后便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除了野草与树叶摩擦的窣窣声响外别无其他声音。方敬酒轻轻碰了一下严旭亭小腿,这张仇名状是严旭亭代表华山发出的,他才是主角。
严旭亭像是被齐子概这名字震慑了,此时方回过神来。他本已有些怯了,倒不是怕杀不了齐子概,毕竟自己这方还有九位高手,他真不信齐子概有盖世神通,能打败这些人。但齐子概毕竟是崆峒掌门当今盟主的亲弟弟,还能真把他怎么样吗?可如果放走彭小丐,不仅对徐放歌难交代,于华山也是后患无穷,自己在掌门竞逐上更会落后二哥许多。
“三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口中说着,内心盘算着怎么动之以利害,让齐子概知难而退。
“你是谁?”齐子概问道。严旭亭只得道:“在下严旭亭,家父严非锡。”
“我问你是谁,又没问你爹是谁,难道不搬出你爹的名字,你就不是个人了?”齐子概皱眉道,“行了,少废话,要打打,不打滚!”说着就要弯腰抱起彭小丐。
“杀了彭小丐!”严旭亭高声喝道。他只说杀了彭小丐,只要目的达成,齐子概死活倒也不重要。
飞鹰李子修长枪一挺,当先刺来,飘飘然柳中刃脚步一滑,斜刺里砍向齐子概小腹。更后方,彭南三伙着不知姓名的使剑老者同时攻来,背后跟着空着手的两人。
齐子概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抓住李子修长枪,李子修奋力回拉,大腿忽然一阵剧痛,是之前被彭小丐斩伤的伤口在痛,力从地起,使枪运枪全由下盘立住重心,他一失足,长枪立时被夺。李子修大半功夫都在这杆长枪上,大骇之下急忙后退,齐子概也不倒转枪头,双手擎住枪,横在腰间兜转。枪是长兵,柳中刃已抢到他近身处,原本长不及短,他在腰间这一转,恰恰逼住了柳中刃,随即右肘夹枪,左手在枪尾上一拍,枪头向前一窜,也不知怎么使的,那长枪连挽几十朵枪花,罩住柳中刃上半身。柳中刃正要招架,不料手臂一痛,遮拦不住,是之前被彭小丐砍伤的伤势发作,幸好轻功本是他所长,连忙要撤出战圈。此时枪尖已抵住胸口,柳中刃身子连忙一歪,“嘶”的一声,胸口衣服被划破,划口从浅至深,至肩膀处时,已深入血肉一寸有余。柳中刃大叫一声,向后退开,若是再慢一步,只怕胸口早被洞穿,饶是如此,他捂住左肩伤口,鲜血如注,显已重伤。
这几下败敌于电光石火间,除了齐子概武艺绝伦,另一关键是彭小丐早伤了敌手根本。此时彭南三与那不知名的使剑老者方才抢到,老者长剑递向齐子概胸口,彭南三却挥刀砍向地上的彭小丐。
杨衍见彭南三挥刀砍来,连忙覆身在彭小丐身上。他本料彭南三不敢杀他,这刀必然要收手,但他料错了。齐子概收枪绕背,枪尾从左胁下穿出,彭南三连收手都来不及,眼前一花,“啪”的一声就被打了个筋斗。齐子概随即甩枪逼退那使剑老者,他心知对方全是高手,不容留手,转动长枪,使剑老者与另两人都难逼近。彭南三被那一枪尾打得头晕眼花,勉强起身加入战局。
这次随行的华山点苍两派高手,除方敬酒外,便属柳中刃、钱坤、黄柏、李子修武功最高,现下这四人或伤或死,已无法出手。李子修是使枪行家,见齐子概并不用拦、拿、扎等枪势,只是把自己那杆镔铁枪转成一圈圈光环似的,那环忽大忽小,忽斜忽正,有时绕着周身,有时护着身前,比起自己花样百出的枪法是差得多,可即便如此,莫说那四人,即便自己有枪在手,只怕也逼近不得半步。
交战不过一会,那光环忽地缩小,齐子概把枪横在腰间打转,那四人正待要逼近,光环中猛地飞出一道银光。齐子概放开右手,左手挺枪向前一贯,已贯穿使剑老者胸口。他还未抽回长枪,空手那两人已到,挥拳那人力足裂碑,飞腿那人迅如风雷,拳打面门,脚踹胸口。齐子概右掌箕张,抬脚踹出,虽抓住拳头,却避不开当胸而来的那一脚。那人心中大喜,不料脚底才刚触到齐子概胸口,力未贯足就被齐子概那记穿心脚正中胸口,“喀啦啦”不知断了几根骨头,连惨呼都来不及便已飞跌出去。
齐子概吃了这脚,虽未足劲,却也让他退了一步,被他抓住拳头那人趁势要夺回拳头,却是动弹不得,反被齐子概后退这一步带得向前一跌。齐子概使个肩靠,他身形比那人高出一头,肩靠撞向的不是胸口,而是下巴,“啪”的一下,那人头一歪,颈骨竟已断折。彭南三趁隙挥刀砍来,正得意这刀起码能在天下闻名的三爷身上开个口子,齐子概顺手将尸体拉到身前,那一刀便斩在尸体上。彭南三一击不中,又见同伴惨死,脸如土色,马上弃刀,连滚带爬逃了回去。
齐子概还未上前追赶,余光只见一条人影掠过身边,彭千麒竟不攻他,径直扑向齐小房。齐小房见这丑人扑向自己,动作快捷无抡,正要惊叫,一道银光从彭千麒背后追来,却是齐子概掷出的长枪。彭千麒回身一挡,火星四溅,那枪远远飞出,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刚格开长枪,又是一道人影扑来,却不是齐子概,而是那使拳高手的尸体,彭千麒怒喝一声,挥刀将那尸体腰斩,这才见齐子概已迫至身前,一拳朝他面门打来。
这拳吃中只怕连头都要被打飞,彭千麒扭头侧身,刀竖胸前退开,这招连退带守,守中藏攻,齐子概若是追来,自己便能挥刀斩他手臂。齐子概固不好追击,可这一耽搁,彭千麒想要挟持人质的算盘便落空,只得退回原位。
齐子概走到齐小房身边,摸着她头道:“人家过来,你要逃啊,愣着干嘛?”
齐小房被彭千麒这一扑吓得不轻,苍白着脸道:“小房知道了。”
杨衍目瞪口呆,见方才被齐子概踢飞那人在地上扭动几下,随即不动,料来已死。自齐子概出手,不过须臾已夺了一人兵刃,伤了一人,杀了三人,他本是惊疑,如今却是惊喜,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世上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相信彭小丐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却不知柳中刃与李子修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全因彭小丐之故,与其说他们败在齐子概手上,不如说彭小丐早为他们种下败因。余下的几人也不过是彭南三这等人物,是高手,却算不上顶尖。
齐子概对杨衍招招手道:“过来,护着我女儿。”
原来这少女是他女儿?杨衍皱起眉头望向怀中的彭小丐。
“你保护我女儿,我才好保护彭老弟。要不,你保护彭老弟,我来护着我女儿?”
杨衍连忙起身,他腿骨折断,走路一跛一跛。齐子概甚是讶异,这少年遍体鳞伤,又断了骨头,不但没昏迷,还能面不改色地走路?
他眉头一挑,上前拎起杨衍,轻轻放在齐小房身边。杨衍拿刀护在小房身前,齐子概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还有谁要来?”
严旭亭脸色苍白,这世道,天下第一早不值钱,也没人去争。他本以为自己父亲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相差不远,但齐子概根本超出自己预想之外,此时他竟不知所措,不知该派方敬酒应战还是撤马回逃搬救兵。
“公子刚才下错指示了,不该先杀彭小丐。”方敬酒翻身下马,“应该拖住三爷,派人去找援军,三爷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他说着,缓步走上前去,站到彭千麒身边,双手握住腰间长短剑。
“斩龙剑方敬酒?”齐子概从彭小丐手上拾起那柄黑刀,横在胸前,“一起?”
方敬酒点点头。
齐子概扬了扬眉:“你们嘴巴上都有毛病,挺合适的。”
彭千麒大喝一声,挥刀砍来,方敬酒身子一矮,窜了出去。他虽慢了一步踏出,却快了一步逼近,长剑劈下,短剑刺向齐子概肋下,一出手便是“龙蛇变”。
照理而言,破解“龙蛇变”须先闪短剑,再格长剑,齐子概却不然。他避开长剑,挥刀劈向短剑,刀剑相格,方敬酒短剑吃力重,虎口一麻,但他毕竟是高手,一回身,长剑再出,短剑递上。此时齐子概已与彭千麒过了一招,侧身避开方敬酒长剑,又撞击他短剑。
三人转眼间斗在一起,翻翻滚滚十数招过去,但见刀光剑影,各有险处。杨衍护在齐小房身前,一见齐子概遇险便要惊呼,可他嘴才刚张开,齐子概已避开危机,反是彭千麒眼看要命丧刀下。可他还没转过欢呼的念头,那臭狼又拆了招,反倒方敬酒眨眼要死。他正要安心,又变回齐子概落入颓势。可无论怎样颓势,齐子概总能化险为夷,看得他忽喜忽悲,忽惊忽笑,一颗心跳个不停,真想转过头去不看。
可他也知道,旁观这等高手对决对他实战经验极有帮助,虽不清楚他们怎样出招变招,但能记得多少是多少,之后再来慢慢研究不迟。
另一边的严旭亭心思与杨衍相差无几,虽是十月天凉夜里,也自汗流浃背。
五虎断门刀向以走势刚烈为主,龙蛇变却是虚实莫测,彭千麒是一派之长,与严非锡、徐放歌等人只在伯仲之间,方敬酒也是顶尖高手,齐子概武功再高也难一举击败两人,甚至两人只要稍有默契,要打败齐子概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两人简直他娘的毫无默契到极点,根本是各打各的,不仅对身边的战友不闻不问,没有补进递上,相互掩护,甚至还都在齐子概危急时留了一手。但要说这两人有所保留也不对,若是齐子概稍有优势,两人必定全力追击。
会打成这样,只因两人心中雪亮,以齐子概武功之高,真要性命相博,即便杀了齐子概,极大可能也要赔上当中一人性命。彭千麒怕死自不待言,方敬酒宁愿替一条狗挡刀也不愿为彭千麒死,于是两人既要取胜,又都想避开齐子概濒死一击。
然而即便不能一举击杀齐子概,一直拖下去,就看谁先精疲力竭。齐子概功力虽深,以一敌二的损耗也极大,若能拖到他支撑不住,或许能避开他濒死一击,甚至只伤不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心思齐子概早就清楚,他在生死夜以寡敌众,深知凡奸恶之徒多半不肯舍己为人,每次围攻都盼着别人先死,反倒让他轻易各个击破。
三人又斗了十余招,齐子概与方敬酒短剑已交接七八次,方敬酒只觉每次撞击力道甚巨,指掌间竟有酸麻感。到了第九次交击时,齐子概猛地一声长啸,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暴涨,刀势一变,以刀代剑,使出龙城九令“暮色缀鳞甲”,劈向彭千麒。彭千麒只觉眼前满天刀雨,变化莫测,与其接招闪避,不如以力破之,刀向前刺,手腕转动,由小而大翻起层层刀花。这招“虎袭江山”是五虎断门刀中与“纵横天下”并列的三大杀招之一,“唰唰”两声,彭千麒胸口和齐子概肩头各中一刀,伤口虽不深,彭千麒却怕他拼命,急忙抽退。
齐子概就等他后退,此时他全力攻向彭千麒,背后空门大开,方敬酒长剑砍劈,短剑已封住他退路,只待他转身闪避就要刺入他小腹。不料齐子概虽然转身,却不闪避,举刀格开长剑,就在短剑刺入小腹瞬间,左手拇指扣住食指往短剑弹去,正是崆峒绝学:弹指乾坤!
方敬酒只觉一股巨大力道撞来,他指掌本已酸麻,再也拿捏不住,短剑在齐子概小腹间划开一道口子便被远远弹飞出去,没入道旁草丛,比寻常人用手掷的还远。
方敬酒短剑一失,长剑立刻护在胸前,向后纵跃开来。彭千麒恰好补上,齐子概已无后顾之忧,双刀交格,“嘎啦啦”连划几个大圈。他本拟震开彭千麒兵器,可彭千麒功力当真深厚,刀法上更有独到造诣,“咔”的一声,两人双刀竟是同时缠卷上天。齐子概抢上一步,左手扣住彭千麒右手腕,右手一拳挥去,彭千麒伸掌阻挡,哪里格挡得住,被连掌夹拳重重打在左边下巴上,顿时一阵晕眩,幸好是左半边,早没了牙齿。
齐子概左手扭他手臂,左脚踹他胁下,右手抡拳又打,这是必杀此人的态势。彭千麒拳脚功夫不如他,内力却深厚,临危不乱,力贯左手向后一抽,“喀”的一声,关节松落,硬是挣开齐子概束缚,足尖一点,向后疾退。他体型虽肥胖,身手却灵活,避开胁下一脚,打向他下巴那拳只在胸口掠过。彭千麒哼了一声,显然受伤,但他退得急速,一个后空翻已跨上马背,怒道:“齐子概,彭天放的孙子还在我手上,等你来救!”
他恼怒异常,没跟严旭亭打招呼,策马便走,也不管两个儿子死活。只听杨衍怒吼道:“他杀了总舵的儿子,还挖了爷爷的坟,不能让他逃走!”
齐子概心中一惊,仍不动声色,问其他人道:“还不走,等我送你们上路吗?”
早在刚接上手时,齐子概便知方敬酒武功虽高,功力却逊了彭千麒一筹,他不住撞击方敬酒短剑,以浑元真炁护体,用弹指乾坤击飞他短剑。也是彭千麒与方敬酒太不配合,同样功夫若换成李景风与杨衍联手,一个为侠气肝胆,一个义不容情,两人相互照应又奋不顾身,说不定连三爷都有机会拿下。
此时胜负已判,齐子概只受了皮肉小伤,战力全然无损,方敬酒却失了短剑,“龙蛇变”只剩下龙,没有蛇,还能怎地?
李子修扶着柳中刃,黄柏捂着手各自上马,彭南三怕齐子概追究自己当日围杀彭南义,早早翻身上马去了。可怜他那兄弟彭南四,自始至终没人去看一眼他究竟死了没。
方敬酒上了马,道:“公子,走吧。”严旭亭盯着杨衍身后的齐小房看,听到方敬酒说话,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动作。方敬酒顺着他目光看去,又唤道:“公子。”严旭亭这才依依不舍掉转马头,与方敬酒一同离去。
杨衍见对方纷纷离去,急道:“你怎么让那头臭狼跑了?”
齐子概道:“臭狼没这么好杀,我若追上去,你们还有命吗?”
杨衍心知他说得有理,只是心中难过悲愤,不禁低下头来。小房见他伤心,绕到他身前想安慰他,忽地神色惊恐,骇异莫名,双膝跪倒,对着杨衍磕头大喊:“萨神!萨神!火耀天下,光照众生!萨神慈悲,原谅沙丝丽,萨神慈悲,原谅义父!”
杨衍见她下跪,大吃一惊,赶紧想要将她扶起。然而此时强敌已去,他心神放松,踏前一步,脚下无力,扑倒在地。
齐子概喝道:“小房,别乱说话!”
小房被义父喝叱,急得快要哭出来,只是指着杨衍道:“萨神!萨神!”
齐子概看了一眼杨衍,道:“他只是眼睛红。不是叫你别乱说话?!”
杨衍也忙道:“我叫杨衍,不叫萨什么。你别跪,我受不起!你爹救我性命,是我要跪你们才对!”
小房细细看了杨衍几眼,问道:“你不是萨神?”
杨衍苦笑道:“不是!”
“再说萨神,明天早饭不给你鸡蛋吃!”齐子概喝道。这威胁果然有用,小房赶紧起身,不再说话。
“再不走,他们就要带人回来了。”齐子概拎着杨衍上马,问道,“能骑马吗?”
杨衍虽然全身是伤,仍点点头。
齐子概将彭小丐横置在马鞍上,翻身上马,道:“快点,等他们带兵追上,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又指着严旭亭等人留下的马匹,对小房道,“你自个骑一匹跟上,行吗?”
齐小房点点头,她在边关住了半年,学过一些马术,径自去牵马。齐子概担心彭小丐与杨衍伤势,腿一夹,小白迈开脚步,杨衍随后跟上。
齐小房正要上马,忽地听到一声微弱呻吟,不禁转头看去。那呻吟声是彭南四发出的,原来之前齐子概不知根底,没下杀手,那一脚只踹断他几根骨头,此时他方才醒来。
齐小房吃了一惊,甚是害怕,回头望向已走出三四十丈的齐子概背影。她本想呼喊齐子概,但又噤声,像是下定决心般,走到彭南四身边蹲下。彭南四张开眼,正对上小房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不禁一愣。
齐小房喃喃自语道:“你想害义父,我见着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是这趟出门朱爷送给她防身用的。她将匕首插入彭南四胸口,彭南四闷哼一声,气绝身亡,齐小房怕他不死,又在他胸口多戳了几下,这才把匕首在他身上擦干净。
又听齐子概喊道:“小房,你在干嘛?上不了马吗?”此时夜深,双方相距五六十丈,齐子概已看不清小房动作。
小房听到义父呼唤,连忙驾马追上。
※※※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卯时,抚州城中大火方才扑灭,一众帮助彭小丐逃脱的部属不知死了几个,余下的也不知逃去哪里。
一辆马车向着东南方驶去,驾车的男子有一颗醒目的蒜头鼻。守卫紧张了一晚,见有人来到,连忙拦阻,男子拿出令牌道:“我要出城,让路!”守卫见了令牌,肃然行礼,问道:“公子车上载着什么?”
徐少昀道:“我老婆!你想看?”
守卫忙道:“不敢!”
徐少昀道:“还不让路?”
守卫连忙拉开栅栏,让出路来。
马车入了南城郊区,直奔到天色明亮才在一处小镇停下。徐少昀道:“就在这吧。”
诸葛悠抱着彭豪威从车厢里走出,低声道:“孩子睡了,别吵醒他。”
徐少昀点点头,从车厢里抱出一团草席,又问诸葛悠:“没让孩子瞧见?”
诸葛悠道:“这孩子乖得很,叫他别看他就不看。”
徐少昀苦笑道:“我叫他时尽耍赖皮,就只听你的。”
诸葛悠道:“别抱怨了,快去买棺材,再找个人来把前辈的身子缝上。”
徐少昀找了当地义庄,推说有个亲人染了急病身亡,要买棺木。义庄的人说得上报门派,徐少昀给了他二十两银票,道:“抚州最近事多,我不想招惹是非。当地死了自然有亲眷通报,若是外地的孤魂客,尸体我自带走,也牵扯不到这里来。”
义庄的人见了这么多银子,瞪直了眼睛,也不多问,给了一口最好的棺材,让徐少昀带走。
※※※
杨衍一行人走小径避开追兵,途中彭小丐醒来,他熟知地形,指了道路,几人躲到一处偏僻小镇。齐子概为杨衍接了断骨,找了个郎中替彭小丐治伤。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所幸彭小丐身上主要是外伤,敷了金创药将养就是。
“我没接到彭大哥的死讯。”齐子概道,“八成是路上被拦截了。”
“那你怎么来了?”彭小丐问道。
“消息大,传得快,恰好有武当的商客来崆峒买药材,辗转传到边关,我查证了消息,立马赶过来。”齐子概叹道,“可惜没见着老哥最后一面。”
杨衍这才知道,彭小丐一直停棺不葬,等的便是齐子概,忍不住难过道:“你现在来也没用了,爷爷都被掘了尸骨。”
齐子概道:“你们歇会,我再回抚州一趟。”又看着彭小丐白净无毛的光头,道,“彭老弟弄成这德行,害我一时认不出了。”
杨衍已经好几次听到齐子概称呼彭小丐为“彭老弟”,心想彭小丐年纪比齐子概大上许多,竟被他叫“老弟”?不过他见两人热络,料是熟识,一时不好多问。又听齐子概拉了齐小房过来,道:“喊彭叔叔。”
彭小丐问道:“你哪来这么标致的女儿?几时成亲的?还是外边的女人?”
齐子概笑道:“捡来的。”照他与彭小丐的交情,本来要说几句闲话开个玩笑,但想起彭小丐儿子媳妇身亡,怕他触景生情,于是道,“你们歇着吧。”
彭小丐叹了口气:“抚州你也别回去,怕他们设了陷阱。你若出事,还丢个累赘给我们,更逃不掉。”
齐子概道:“我料他们拿我没办法。放心,我瞧着情况办事。”
第二天下午,齐子概出去绕了一圈,不到黄昏就回来。杨衍讶异问道:“抚州戒备这么重,三爷你也进不去吗?”
齐子概道:“我还没到抚州就听到消息,昨晚大火,江西总舵一片大乱,两名蒙面人趁乱劫了彭大哥的尸体。臭狼吃了亏,发了大脾气,派人到处找,还没下落。”
杨衍听说彭老丐尸体失踪,甚是焦急,问道:“有听说是被谁劫走的吗?”
齐子概摸着下巴沉思道:“多半是彭老哥的朋友,否则不用冒险。不过抚州重重包围,这两人能带着尸体逃出去,也是有真本事的。”他想了想,道,“要是小猴儿在就好了,古灵精怪,总能琢磨出些线索来。只是这班人当中有他的手下,看来他也从中使了不少手脚。”
杨衍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眼下只担心彭小丐安危,于是问道:“我们几时走?”
齐子概突然皱了皱眉头,道:“你且等着。”说着推门出去。杨衍觉得他古怪,转头问小房道:“你爹出去做什么?”
小房听杨衍问她,忙道:“我不知道。”杨衍听她语气中仍有敬畏之意,拉了椅子坐到她面前,道:“我叫杨衍,这双眼睛坏了才变红,不是天生的,不是什么神,懂吗?”
齐小房畏畏缩缩,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害怕。躺在床上的彭小丐甚觉好奇,问道:“你说什么神?”
杨衍回道:“我也不知道,她见了我就跪,说什么神,什么神的。”
彭小丐问道:“萨神?”
齐小房听到“萨神”两字,身子一颤,彭小丐料自己猜得不错。“听说过萨神不奇怪,他是三爷的女儿,说不定在崆峒见过萨神的画像,可这孩子怎地这么心慌?”他心下起疑,却未追问,只道:“他是眼睛生病,别怕。”
杨衍还想解释几句,忽听到齐子概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只听齐子概道:“彭小丐就在里面,有江西弟子,要帮忙的站左边,想抓人的站右边,别乱了队伍!”
杨衍心中一惊,这帮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又听他骂道:“要左要右,要帮要抓,别婆婆妈妈!站定了就别后悔,各安天命!我说我的左边,不是你们的左边,就是你们右边!丐帮弟子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随即又听外头传来尖叫声、惨叫声,各种碰撞声响,过了会,齐子概推门进来,斟了一大碗水喝下,道:“就这两个有骨气的想帮忙,彭老弟,你怎么说?”
门外走进两名弟子,见着彭小丐,当即跪下,喊道:“总舵!”
彭小丐看着他们,缓缓道:“你们要想帮我,就把头发眉毛都剃光,爱去哪就去哪,有多远走多远。”
那两名弟子点点头,当下剃去头发眉毛。小房见他们刮去毛发,剩下一颗光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伸手去摸。齐子概轻轻敲了她手背,她缩回手,仍忍不住好奇。
两人随后拜别,各自去了。齐子概道:“他们已经追上,现在得走。彭老弟,能骑马吗?”
彭小丐勉强站起身来,放松肩膀,眉角微微抽搐:“还行。”
杨衍拄着木杖开门,这才见外面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
小房骑术不精,齐子概与她骑着小白,杨衍与彭小丐各骑一匹马。杨衍问道:“总舵,还是去九江口吗?”
彭小丐摇头道:“还叫我总舵干嘛?以后叫我‘天叔’就好。”又对齐子概道,“九江口最近,就怕路上敌人也多。”
齐子概道:“徐放歌不在江西,就剩臭狼跟方敬酒麻烦。真遇着了,打出去吧。”
彭小丐道:“江西还有几个高手,只是臭狼现在还没法使唤他们。”
齐子概问道:“走大路还是小路?”
彭小丐道:“我这伤势颠簸不得,大路快不了,走小路。”
自抚州至九江口约摸五百多里路,若齐子概骑着小白飞驰,只一日夜便可抵达,可一般马匹无此耐力,且彭小丐与杨衍受不得颠簸,一行四人索性换了马车,放慢速度,小房骑着小白,齐子概驾车,让杨衍与彭小丐养伤。一路上遇着拦截,免不了一番砍杀——该说是,对方免不了挨齐子概一番砍杀。
路上说起往事,杨衍才知原来齐子概与彭老丐认识在先,似乎是二十几年前彭爷爷封刀前的事。这两人性格都是一般仗义疏懒,彭爷爷年轻时老被刚认识的同辈叫“世伯”、“前辈”、“大叔”,闷了几十年,到老时遇到看着顺眼的晚辈一律兄弟相称,于是也与齐子概称兄道弟。
后来齐子概再访彭老丐时才认识了彭小丐,彭小丐大着他二十岁,叫齐子概“叔叔”也太古怪,索性同样以兄弟称呼,齐子概叫彭老丐“彭大哥”,叫彭小丐“彭老弟”。
至于小房,齐子概说是自己捡回,说她从小父母双亡,在深山里长大,什么都不懂,这趟出门担心她在崆峒没人照顾,顺便带着她,见见世面。
杨衍见小房十五六岁年纪,艳丽娇美,天真无邪,镇日依在齐子概身边,通常不超过一丈距离,遇着寻常事物也会好奇。初时她对自己十分敬畏,讲起话来总是嚅嚅喏喏,不过没几日他便知道如何亲近这少女——每餐帮她夹一条鸡腿、一颗鸡蛋、一块鱼肉,她眼睛里便会放出光来,不到三天两人便热络起来,小房也不怎么怕他了。
至于杨衍的事,彭小丐私下与齐子概说了个大概,齐子概皱起眉头,没说什么。
这趟路程走了五天,抵达九江口已是十一月初。彭小丐伤势略有好转,杨衍骨折未愈。沿途见到不少杨衍与彭小丐的悬赏花红,却无齐子概与小房的。
彭小丐道:“九江口必然驻了人马,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歇着,探探消息。”
齐子概找了间僻静道观,给了银子,弄了两间厢房安置三人。杨衍的红眼醒目,戴上帽子低头快步走入,齐子概向道士打听了消息,说是新任总舵领了五百人守在码头,进出都要查验身份。
杨衍道:“我们走陆路。”
齐子概摇头道:“边界守卫只会更多,我倒无妨,你们要怎么闯?”
杨衍道:“等我们养好伤,一起闯出去!”
齐子概道:“那得躲多久?彭老弟,你在江西当了几十年总舵,总该有些办法吧?”
彭小丐叹口气,道:“办法是有。商船走不得,我们走私船。”
齐子概问:“你有门路?”
彭小丐摇摇头道:“也不算门路。我们一个伤,一个残,怕要劳烦三爷跑腿。”
齐子概笑道:“这算什么事?尽管说吧。”
彭小丐道:“三爷,你到九江口老树街口,有间专补渔网的店铺,晚上不开店,门口有个摇铃,你摇三下,停一下,再摇三下,会有人来接应。他若说:‘夜深了,不开店。’你就说:‘月上三竿才见光,白绫一条照四方。’他若说自己不做生意了,你就拜托他,看你是要用口才拜托还是用拳脚拜托都行。你需注意,做主的那人少了一条左臂,你得见到他才能说话。他若是问你干货还是水货,你就说是四口棺材、一捆纸扎,管他答不答应,提着他来就是,千万别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
齐子概问道:“走私的?”
“销赃,贩私茶,输银,还有送棺材,专干这四件勾当。”彭小丐道。
齐子概更不打话,转身就走。福建茶甚是有名,茶税是丐帮重要收入,贩私茶杨衍明白,其他三样不清楚,于是问了彭小丐。
彭小丐道:“‘销赃’便是搬运赃物,有些匪徒抢到了值钱宝物,被大肆通缉,宝物运不出去,就得靠走私送走。‘输银’是运走大批银两,多半是赃款。‘送棺材’是送像咱们这种被通缉的人。为何叫‘送棺材’?他们送人过河,会先准备一副棺材,人躺在棺材里头,打上钉子,只在侧边留条小缝透气,若遇门派盘问,就说是客死的商旅要落叶归根,所以叫‘送棺材’。‘纸扎’就是指牲口了,我们那两匹劣马也就算了,小白可不能糟蹋在江西。”
杨衍这才恍然。小房听彭小丐说故事,觉得有趣,问为什么要贩私茶,彭小丐说是要躲茶税。小房又问什么是茶税,彭小丐说是贩茶要缴的税,小房又问什么是税,这一路追根究底问将下去,彭小丐实在应付不来,招了杨衍来回答。杨衍解释了半天,小房从茶税问到丝绸,最后又问彭小丐的刀子怎么是黑色,怎么铸造,许多问题杨衍都答不出来,只得含糊其词,直到齐子概领着一名独臂人前来,杨衍这才松了口气。
齐子概带回的那人约摸四十上下,皮肤黝黑,右边耳朵少了上半截,左手袖子空空荡荡。那人见着彭小丐,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你!”说完转身就走。齐子概哪由得他离开,顺手一拎将他提起,道:“有话慢慢说,什么事发这么大脾气?”
那人道:“没啥好说的!一句话,这生意不接!”
齐子概道:“我也就一句话,你人都见着了,不送,能活着回去?”
彭小丐叹道:“苗子义,误伤你一臂是我不对,但你走私犯法在先。为了这桩事,我没把你关起来,就算还欠你一些,也不用搭上性命。”
苗子义道:“我没要你赔命!你的命是臭狼要的,我就是不管而已!一只手买个乖,教我不要重操旧业,这七年我安分守着铺子,要不是这家伙硬逼,我也不来惹这晦气!”
彭小丐道:“现在是明摆的事,你见着我,我就不能放你通风报信。你开个价,怎样才肯送?”
苗子义冷笑道:“行,还我一只左手,我就送你们过河!”
彭小丐点头道:“我猜也是。”说着退后一步,猛地抽刀往自己左手斩下。
杨衍和齐小房同时惊呼,齐子概右脚飞起,踢向彭小丐手腕,“夺”的一声,黑刀插进墙壁,深达两寸,可见这一刀当真用了真力。幸好彭小丐伤势未复,功力打了折扣,不然齐子概未必拦得下。
苗子义没料到他说砍就砍,当真如此决绝,也不禁吃了一惊。他刚生悔意,又见齐子概出手如此精准,转念一想,只道两人必是先套好招,不禁怒道:“演了出猴戏,就以为我会当真吗?这手我要定了!”
齐子概想了想,在床边坐下,对着苗子义问道:“苗兄,这样称呼可还行?”
苗子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我不知道你跟彭老弟的恩怨,但彭老弟既然有愧,就当他错了。你断臂不能复生,我不好慷他人之慨,叫你别计较,你真要斩,让你斩,但不是现在。你得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才算银货两讫,要不,这一刀落下,你还是不送,不白搭了一条臂膀?”
苗子义冷笑道:“我送你过去,你却反悔又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你们!”
齐子概昂然道:“就凭他是彭小丐,我是齐子概,说出来的话就是铁上烙了印,谁也改不得。”
苗子义吃了一惊,问道:“你就是三爷?”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道,“好,有三爷一句话,我信了!你们几时要走?”
齐子概道:“越快越好,最好是今晚。”
苗子义点点头,道:“跟我来!”
杨衍大吃一惊,拉着齐子概问道:“你……你真要斩断天叔一条手臂?”
齐子概低声道:“到时就算不砍,他找谁哭诉去?昭告天下是他救走彭小丐?臭狼还不剥了他的皮!”
杨衍一愣,讷讷道:“我……我以为三爷是言出必行的人。”
“大部分时候是。”齐子概得意道,“不会被揭穿的时候,不是。”
苗子义领着众人出了道观,那道士见他们要走,忙上来问:“这都什么时辰了,这几日都有宵禁,你们去哪,还回来吗?要是不回来,我这门得锁严实了。”
齐子概摇头道:“不回来了,你锁上吧。”
那道士应了一声,将门锁上了。
“我那船藏得隐密,跟我来。”苗子义亲自驾车,载着彭小丐与杨衍往荒野驶去。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到得一处河边,野草蔓生,足有半人高,马车越过草丛来到岸边,岸上离河面足有五丈高低,河坡陡峭,难以走下。
苗子义道:“就是这了。七年没驶船,也不知坏了没。”他说着,跳下陡坡,手攀岩壁往下爬。陡坡湿滑,若是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苗子义只剩下单手,爬行不易,一路巍巍颤颤,甚是惊险,好容易爬到下边,又不知往哪里钻去,过了会,探出头道:“来帮忙!”
齐子概道:“你们在这等着,有事叫我一声。”说罢纵身一跃。小房见他跳下,惊呼一声。齐子概双手向后攀住岩壁,连滑带跳,只片刻就落地,杨衍好生佩服,心想:“三爷的武功当真惊人!”转念又想,“若能拜他为师,加上天叔教的五虎断门刀,还有明兄弟的易筋经,还怕不能报仇吗?”
齐子概来到河边,见着一个洞穴,洞口被野草遮盖,不下来根本看不到这里有个洞穴,也不知是天然长成还是人力挖掘。洞里停着一艘三丈有余的小船,看船身似乎并无问题,只是有些斑驳老旧。
苗子义道:“多年没驶,底下积了污泥,吃水不足,这船出不来。你让他们下来把这些淤塞清掉,这样容易出去些。”
齐子概见水深约到船身两尺余处,涉水踩了几下,淤泥软滑,又见船身两侧与龙骨处都系着铜钱粗的麻绳,于是道:“我们一起拉,看能不能出来。”
苗子义道:“这船这么大,平常也得四五个人才拉得下水,何况现在还积了泥,你拉得动?”
齐子概道:“试试。”说着挽起袖子,将三股绳子拧在一起,喊道,“来帮忙!”
苗子义觉得他白费工夫,仍走到前头,跟他一起拉绳索。只见齐子概深吸一口气,肌肉暴涨,猛一发力,那船竟真的缓缓挪动起来。苗子义大为惊骇,本以为不过做白工,并未出力,这船当真是齐子概一人之力拉出。
他知道船头前进,淤泥积在前方会增加阻力,忙将淤泥清开,齐子概便停下等他清理。不一会,“噗”的一声,水花四溅,船入了河,齐子概笑道:“行了!你先上船。”说完几个纵跃跳到岸上。他知道杨衍行动不便,彭小丐有伤在身,先伸手揽住杨衍腰道:“小心。”杨衍只觉腰上一紧,齐子概已跳下河去,重又上岸来,正要去扶彭小丐,只见彭小丐吹了好大一口气,道:“抱完儿子抱老子?不用,我还行!”说着用手扶着岩壁,动作虽缓,仍是一步步稳健走下,毫无差错。
齐子概见彭小丐平安,先上了马,再让齐小房坐到身前,让小白后退几步,策马而下。小白在陡坡上几个蹬脚,有惊无险地下到岸边。
苗子义见小白如此神俊,忍不住夸道:“果然是英雄宝马,豪杰美人!”
齐子概道:“这是我女儿。”
苗子义看看齐小房,又看看齐子概,一脸惊讶道:“嫂夫人定是天下第一美人!”
杨衍听出他话中含意,忍不住笑了出来。齐子概翻了个白眼道:“出发吧!”
苗子义扬起帆,问道:“往湖北还是湖南?”
彭小丐道:“先到武当地界,安全之后再想别的去处。”
苗子义又道:“我掌帆,你们帮忙划桨。”
杨衍放下桨,三名大男人划了起来,齐小房觉得有趣,也跟着拿桨比划。
只听彭小丐骂道:“啥的,船都不会划,瞎鸡八毛乱划!”
杨衍脸一红,道:“对不住,我没学过……”
彭小丐道:“不是说你,说你呢!”说着指着齐子概。
齐子概讶异道:“我?我他娘住甘肃,还划船呢!你会,自个来!”
彭小丐道:“你们跟着我,我怎么划,你们怎么划!”
齐小房又划了一阵,越来越慢,愁着脸对齐子概道:“手好酸,不好玩。”
齐子概笑道:“得了,你休息一下。”
齐小房站到船头,望向江心,她记得与义父来时搭的那艘商船巨大,远非这小船所能比拟。她在甲板上第一次见到长江壮阔,竟觉得自己渺小软弱,只缩在齐子概怀里发抖。这次搭小船却另有一种舒爽畅然之感,灯笼映在江心,波光潋滟,彷佛与江河融为一体。
苗子义果然对长江熟悉至极,哪处急哪处缓,何时转舵,何时转帆,掌握精确无比。齐子概与杨衍不懂这些,彭小丐赞道:“果然是‘长江一片帆’,把这水路摸得通透!”
苗子义只哼了一声,冷冷道:“现在剩下半片了,另半片折了。”冲撞得彭小丐哑口无言。
杨衍见齐子概神情扭捏,问道:“三爷,怎么了?”
齐子概道:“我不喜欢坐船。”
杨衍疑惑道:“莫不是三爷晕船?”
齐子概道:“也不是,就……不爱搭船。”
彭小丐“噗嗤”笑了出来,杨衍看着彭小丐,又看看齐子概,不知两人有什么秘密。
齐小房突然雀跃起来,站在船尾喊道:“有船!好大的船!”
众人吃了一惊,跑向船尾,只见远方一盏盏灯笼整整齐齐,三艘丐帮战船正往这边驶来,一艘战船上至少两百人,那就是六百人之众!
彭小丐惊道:“是丐帮的战船!是来追我们的吗?”
杨衍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苗子义更是慌张,连忙回到自己位置上掌舵。
彭小丐咬牙跺脚,怒道:“那个道士!他早就知道是我们了,莫怪问我们要不要回来,是他去通风报信!”
齐子概急道:“快靠岸!”
三人连忙划桨,齐小房见他们如此慌张,也顾不得手酸,跟着提桨拼命划。此时船在江心,当真进退两难。杨衍见苗子义往较远的一处岸边靠去,问道:“苗大哥,你怎么往远处去?”
苗子义道:“这边顺风,靠岸快些!”
只是船小吃水浅,远不如战船来得快,渐渐被追上。双方距离从三百丈逐渐拉近到两百丈,又渐渐拉近到百丈,可小船离岸边还有段距离,眼看是要来不及。
杨衍喊道:“天叔,三爷,我们跳船!”
齐子概面有难色,道:“杨兄弟,我女儿不会游泳。”又对齐小房道,“呆会跟着杨兄弟,他会照顾你。”
齐小房难得见义父面有难色,知道他不会游泳,水上战斗困难,心神慌乱,紧紧抱住齐子概道:“小房要跟义父在一起!”
忽然又听苗子义“咦”了一声,众人一同望去,只见前方远处列队行来十几艘商船,每艘商船间隔十余丈,左右前后错落。十几艘商船固不罕见,可这样密集排在一起,不是前后左右难以动弹?大江如此广阔,就算船队作战,航行时也没必要靠得这么近。
彭小丐问道:“那是谁的船?”
苗子义道:“不知道!管他娘的,这船阵恰好可以帮我们拦阻追兵,挤过去就对了!”
苗子义转舵,往那十余艘商船靠去,那十余艘商船速度虽缓,却也慢慢向这方驶来。就在这时,齐子概猛喝一声道:“小心!”左手搂住小房退到苗子义身边,右手扯下外衣,露出壮实的肌肉,翻身而下,使个倒挂金钩,双脚勾住船沿,将衣服往水面上一拍,吸饱了水,挺腰弯背重回船上。
彭小丐将小白赶入船舱,手握黑刀护住杨衍,杨衍还不知怎么回事,小船与战船相隔约七十丈时,一蓬箭雨猛地磅礡洒下。
齐小房吓得闭上眼睛,只是紧紧抱着义父,齐子概甩动衣服,衣服吃了水,便如一根软棍般,被他甩成一个大圆,将来箭格挡开来。
“那船队打着襄阳帮的旗号!”苗子义大喊。
襄阳帮的船队似乎也瞧见他们,故意似的,朝着他们的方向加速驶来。商船顺流,远比逆流的小船与丐帮战船更快些。
彭小丐喊道:“杨兄弟,躲进船舱!”
杨衍喊道:“我划桨!”
第二波箭雨随即射下,小船与战船相距五十丈,那箭威力更劲。齐子概将齐小房推到身后,将衣服甩得水泄不通,勉强守住第二波攻势,可小船上已满布箭痕。
杨衍转过头去,只见距离前方商船尚有五六十丈。他勃然大怒,猛地起身走向船尾。彭小丐大惊失色,喊道:“杨兄弟,找死吗?!”
只听杨衍对着大江喊道:“操你娘!老子是灭门种杨衍,有种射死我啊!操!”
江面寂然无声,杨衍这声怒号情深意切,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他宣泄之后犹然不甘,破口大骂:“操你娘的,你们杀了我爷爷爹娘,杀了我姐姐,杀了我没满周岁的弟弟,这还不够!再来杀我啊!华山的杂种,丐帮的杂种!你们陷害忠良,害死彭大哥夫妻!你们有权有势,你们什么都敢,老子斗不过你们,你们射死老子,让我一家团聚!就看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听着!看你们敢不敢一手遮天!我操你娘!操你娘,操!”
大骂声悲愤交加,如痴如狂,就连不知根由的苗子义也几乎要激动落泪,齐小房更是红了眼,躲在齐子概身后嘤嘤哭了起来。
杨衍这招果然奏效,对方虽然持续追赶,却再也不敢放箭。一阵清风吹拂,苗子义喊道:“运气来了!”猛一扯帆。一阵大风吹来,风助帆势,那船往前猛窜了几丈,拉开了与战船距离。他竟能预判风势,长江风水于他真是了如指掌。
那商船船队也加速驶来,苗子义喊了一声:“到了!”小船驶入船队之中。
此时商船队与丐帮战船相距不足百丈,有一方必须让开。只见那商船队猛地一横,向右岸靠去,丐帮战船不得已,只能回船闪避,否则势必撞上,双方在长江上错了开来。
小船被夹在船队中,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庞然巨物,更显自己渺小。可眼下虽躲入船队中,接着又该怎么办?忽地,一艘商船向小舟靠来,苗子义正要转舵闪避,船上扔下八条钩子。
只听船上人喊道:“快上来!”彭小丐立时明白,忙将钩子钩住船沿,其他人见他动作,也顿时明白,将小船前后左右八个位置钩住。
齐子概武功较高,左手搂住小房,右手抓住绳索,猛地一拉,身子飘起,在绳索上一踩,两个纵跃便踩着绳索上去,抓住绞盘将小舟拉起。小舟半起时,彭小丐虽然有伤在身,也足够跃上,减轻船上负担。等苗子义、杨衍连着小白一起上船后,船上人又将小舟放下,带着他们连同小白一道躲入船舱。
那三艘战船绕过船队,只见那艘小船从船队后方飘进河中,三条战船正要靠近,商船队却绕了个大弯,掉头往上游驶去,船队随即散开。等那三艘战船发现小舟上无人时,商队早已向西,十余艘商船各自散去,也不知该追哪艘才对。
杨衍与齐子概等人进到船舱中,被人迎到主舱,正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一行,但看这情况,显然是有备而来。杨衍本以为是俞继恩,但又猜想他没胆得罪华山丐帮,到了主舱,这才见到一名俊秀斯文的男子与一名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见了众人,抱拳行礼道:“衡山顾青裳。”她与彭小丐只有一面之缘,此时彭小丐发须尽去,一时认不出,不由得愣住,接着才认出是彭小丐。
彭小丐却认得她,不由赞道:“顾姑娘当真女中诸葛,竟能想出这等办法救出我们!今日之恩,彭小丐记住了!”
顾青裳忙道:“不是我,是这位先生出的计策。”说着指向身旁俊秀青年。
杨衍认出那人,讶异道:“你是景风兄弟的朋友?”
齐子概听杨衍提起景风,讶异道:“你认得景风?姓李的那个景风?”
杨衍也讶异问道:“三爷也认得景风兄弟?眼神贼亮的那个景风?”
齐小房从齐子概身后钻了出来,问道:“景风哥哥在哪?”
顾青裳也吃了一惊,急问:“你就是三爷?崆峒的那个齐三爷?”她看着齐子概,眼中几要放出光来。
苗子义翻了个白眼,道:“我是走私的苗子义,没人认得的苗子义。”
“在下谢孤白。”谢孤白打恭作揖,“来自青城的谢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