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下剧烈的疼痛砸开了眼前黑色的厚障壁,使少年撑开磨盘般厚重的眼皮。
疼痛稍缓,少年慢慢地使意识跟上双眼所及之处,看到了陌生的闪着灯光的天花板。他转头看到了陌生的闪着浮光的机械,以及陌生的闪着泪光的女人。然而脑海里多出的记忆使这份陌生变得熟悉。通过多出来的记忆,白泽识别了魔导灯和灵魂治疗仪,都是物理世界上无法见到的东西,他于是笃定自己穿越了。
顾不得再看看估计是顶级病房的房间,白泽决定立刻向站在床边欲言又止的继母坦白身份,他摆摆手让刚赶来的医护人员出去,随即用力坐起,摁下在床边的整个房间的封闭键。
“我是物理世界的白泽,而非魔法世界的白泽。”白泽对继母说了这句话。即使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伤心的女人会如何反应,他也知道鸠占鹊巢者应付出代价。
白泽会对此负任何责任。
白兰听着儿子——至少她一直将这个孩子当亲儿子——的话,她的举动将慌张失措的含义体现地淋漓尽致。6年来她和她的亲女儿从未走进过这个孩子的心里。她揣测这个孩子的灵魂被生母离世的伤痛撕得四分五裂,以至于难以接受作为外来者的母女俩。但她仍然希望像真正的母亲一样有爱儿子的机会,有一个听到他用“妈妈”代替“阿姨”的时刻。6年来她看着这个苦命的孩子不说话了,开始病了,病得重了,住进医院了,身体危险了。即使她有外人未知的强大实力,也无法打开一个孩子的脆弱心结。她只能看着这个孩子在病床上把清秀的脸像毛巾一样往死里拧,刚唤过医生来,孩子却醒了,并将医生轰了出去,狠狠地摁下了开关,接着说出了无异于判她死刑的话。
若此话属实,她便再无走进属于本世界的儿子心里的机会了。然而,灵魂治疗仪的稳定光芒提醒了她,于是白兰动用了念控魔法,开始探测白泽的灵魂。
白兰的身上浮现出银色的魔力光芒,她与地球魔场成功共鸣,意念所及之处显现出一个附带符咒纹路的圆形法阵。她探测到白泽原本四分五裂的灵魂变得完整,这说明白泽对本位面的记忆和魔感应强度是完整的。由此她立刻联想到了轮回馈赠。
魔法科学难以解释轮回馈赠的发生,只记载了它的相关现象:仅在残魂型弱魔感应症患者身上发生,使之灵魂完整,身体复健,副作用是多余的记忆可能使人陷于认知困境里,甚至于主宾颠倒。不过,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推移,患者便能忘记不属于现实生活的记忆。
“上苍垂怜啊,面前的是健康的儿子!”望着床上显示郑重神色的少年,她不忍心独享喜悦,便忙不迭地给他介绍了这个现象,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像母亲一样搂住了他。然而她突然一激灵,回想起了痛苦的现实:她只是继母,没法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想要与继母保持距离的儿子。
在这种关系下,强行接近就是疏远。
于是她无力地松开手,主动拉开了距离。她忐忑地看着愣住的白泽,准备像往常一样接受他无声的抗拒。
出人意料的是,白泽的记忆并未像继母所说的那样渐渐消逝,而是与现世的记忆相融合了。他在继母抱住自己的那一刻愣住,藏在心里的抗拒从此烟消云散。
他按动另一个按钮打开旁边的折叠沙发,并摆摆手让母亲坐下。接着,病房里是无边际的沉默。沉默里,白泽利用外来的成熟观念反思着自己6年来的行为:他在行动上从没有把旁边的女人当妈妈,也从没有把家里的女孩当妹妹,更多的是用沉默逃避温暖。
魔法世界的白泽毕竟自认为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继母和继妹很快就得到了他的认可,他也不配再次沉沦于与家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以免再次给亲人带来麻烦和痛苦。于是他拒绝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目睹了这对母女开始多想,开始揣摩,开始拘谨,开始在与他的相处中束手束脚。他亲手打造了猜疑链,并试图用之作为保护她们的锁子甲。
然而他真的没有将痛苦带给继母和继妹吗?平常的白泽不敢在乎亲人的反应,但这一次他真的体会到了继母的痛苦:失去儿子的母亲对着人贩子般的自己一遍遍地哀求着儿子的归来。
白泽简直想扇过去的自己几巴掌,举手的动作被白兰急忙地拦下来,他与她四目相对,这一刻,猜疑链被亲情的目光融化了了。
白兰在今天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这声音里有她朝思暮想的那个词。
白泽带着泪,迎着母亲美丽的脸庞和如水的目光说了句“对不起,妈妈。”
在拥抱中,母亲与儿子终于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