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像是过了千百万年那么长,姚长生终于到家了,推开家门却发现家里空落落的有些冷清,一个老道长正在前堂桌子上吃饭饮酒,而自己的爹娘则是在一旁作陪。
只见这老道长须发皆白,面色如婴,头上戴着一顶五岳真形冠,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百家道袍,腰间系了条丝绦,一边挂着一只紫红色酒葫芦,一边系着一块玉佩,脚上穿着一双旧麻鞋,一把铜柄拂尘放在桌上。
假如在其他地方见到这位老道长,谁都得喊上一声老神仙,不说是谪仙下凡,起码是个仙风道骨的得道真人。
只不过对面这位老道长的吃相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一手拿着鸡腿,一手举着酒杯,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的还用衣袖擦擦嘴,这场面让姚长生看得目瞪口呆,明明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吃起饭来却又如此的不堪。
姚有财和丽娘见长生回来了,忙招呼他过去。
老道长似乎并未觉察到姚长生进来,只是一味的胡吃海塞,也不知道饿了多久,活脱脱一个饿死鬼转世。
等姚长生来到桌子旁,老道长含糊不清的说道:“这就是你们那个从小身子骨弱,却还想要学拳的儿子?”
说完盯着姚长生从头看到尾,期间还不忘啃上一口肉,喝上一杯酒,足足看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心道:“缘分,缘分呐!在这个偏僻小城竟然能遇到身怀金木本源的奇才,这是天降的机缘呐!”
老道长捋了捋胡子道:“你这娃娃身子骨是弱了些,不过精气神很好嘛,不过眉头不得舒展,目光游离不定,看来你小子对道爷我是有意见呐。你我初次见面,怎么会对我却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姚长生直接道:“书上说,出家人有八戒律的说法。不饮酒,不食荤,不贪财,不妄语,不淫邪,不偷盗,不杀生,不饰华丽。”
“我一见到你,你就在喝酒吃肉,已然破了两条戒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会用如此丰盛的酒菜来招待你,据我所知出家人一向不带金银等俗物,你可知道这一席酒菜就要花掉我家大半月的收入。”
“你若是付了钱款,定然破了不贪财的戒律。若未付钱,虽未破戒,却是犯了不体恤他人的罪过。”
“若是你花言巧语骗得这一桌饭菜,已是破了不妄语的戒律。”
“八戒律已破其三,你叫我如何不能对你有敌意?”
老道长抚须大笑道:“小子倒是有些慧根,嘴上的功夫挺厉害,若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们见了你,定然羞愧的再无面目见人矣!小子,你可知出家人为何要谨守这八戒律?”
姚长生道:“出家人,一心向道,若有戒律,自当遵守,不然出家何用?如何一心向道?”
老道长说道:“也对,也不对。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矣,道为万物,万物为道,若一心求道,出家如何,不出家又如何,守戒如何,不守戒又如何,吾只一心求道尔。何况老夫是道士,可不是头顶光光的秃驴。这戒律对我可不大管用。”
姚长生有些气馁,知道自己心急说错了话,又不想认错,道:“和尚道士不都是出家人吗,我看都一样!不守戒律就是骗吃骗喝的骗子!”
老道长道:“你这就蛮不讲理了,你不识我又怎知我是骗子?”
姚长生道:“骗吃骗喝,坏了戒律,怎么不是骗子!还一心求道?大骗子!”
老道长道:“你怎知我是骗吃骗喝,又怎知我非一心求道。”
姚长生眼睛一转,道:“你怎知我不知。”
老道长听了,笑道:“你又怎知我不知你不知。”
姚长生气急败坏道:“你这是狡辩,你不讲理。”
老道长又道:“若我饮酒,吃肉,却一心问道,若你不饮酒,不吃肉,却不能一心问道,谁对谁错?我知道你家不富裕却也不至于清贫,何况我的报酬又何止千金,却非金银俗物,又如何抵不过一桌酒菜?况且我句句实话何来妄语一说?”
“倒是你,只看表面又自负聪明,却原来是个榆木脑袋。读了许多书,却都吃进了肚子里,什么时候拉出去了都不知道。真是白长了一个聪明脑袋。”
姚长生羞得满脸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加上刚刚受到的惊吓,还有藏在心底的恐惧与委屈,一时间不知如何,竟然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道长这时候一脸尴尬,对姚有财夫妇道:“两位施主,对不住了,老道一时嘴急却忘了小家伙只是一个孩童而已,又未入我门墙,我又怎能如此斥责,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姚有财道:“若是道长能信守承诺,这点小小斥责又算什么,就是打骂也未尝不可。”
老道长道:“道长我自是言出必行,不过也得看看小居士愿不愿意。”
说完又对着姚长生说道:“我听你父母说你先天身子骨弱又一心想要学拳,恰好我这里有一套拳法既能弥补你先天身子骨弱的遗憾又能满足你练拳的愿望,所以你父母出于感激而设宴招待老道我,而非我要求。若论因果,这因却是要算到你身上的。”
姚长生听见老道说要教授他拳法以后,也不哭了,对着老道长砰砰砰的磕了仨响头,“前辈,小子知错了,不该不问缘由就胡乱揣测,更不该目无尊长胡乱言语,只要道长教我拳法,小子任由前辈处置。”
老道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教训,八戒律中的不妄语,你也应当好好记牢。我原本只是想授你拳法,了今日一饭之恩,不过见你才思敏捷又能举一反三,能做到知错认错改错,孰为不易,却是让老道有了收徒的念想,小子,愿不愿意拜老道为师?”
姚长生却有些为难道:“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老道长很是奇怪,问道:“这是为何?你已经有了师父?还是你师父有门户之见山门之别,不让你拜别人为师了?”
姚长生道:“都不是”
老道长道:“那是为何?”
姚长生道:“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位前辈要拜他为师,那位前辈对我有大恩,我不能言而无信。只是我现在还不是那位前辈的正式弟子,不知道那位前辈是否有山门之见门户之别。”
老道长抚须笑道:“知恩图报,言而有信,小子真性情,我是越看你越顺眼,却又不想强人所难,可惜,可惜。”
“天意,天意,天意难测。缘分,缘分,有缘无份。”
老道长不住的长吁短叹,这时候丽娘着急说道:“道长,是不是长生不拜您为师您就不能传授他拳法了?”
老道长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不拜师,不拜师,唉,老道着相了。同是求道,又何必拘泥于师徒名分。若不为求道,就算有师徒名分又如何?妙哉!妙哉!”
说完大袖一挥,整个客栈静了下来,时间在此时就像停滞了一般,而老道长和姚长生却出现在一个道观前。
在这里,姚长生似乎经历了万千世界却没有留下丝毫记忆,他所见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转瞬间就又忘的一干二净。
就像做梦的人在梦里又做了梦,如此反复,醒来时却把梦忘得一干二净,只当作自己睡了一觉。
可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还在梦中,还未醒来。
老道长郑重的对姚长生说道:“此道观名观道观,此道门名众妙之门。道祖曾在此观道,道观故名观道观。道祖观道有成,于此门前讲述众妙之理,故道门名众妙之门。后道祖骑青牛遁走,留下五千言以论道,此本门之始也,故本门又称道门。”
“后人将五千言记录成册,名为《论道》,又名《道经》。只是你如今毫无修为,看任何事物都是雾里看花,井中望月,皆是虚妄,自然观之不见,听之不闻。”
“若是将来你修道有成,你我自然还有再见之日。”
“大道不可轻传,大法不传六耳,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记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道经》之妙,妙不可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我之所悟已尽数传你,今后你能领悟多少,就全靠你自己的悟性了。”
“若是将来有缘你我再相见,你自然有机会进众妙之门,入观道观中,观上一观真正的《道经》。”
“记着,吾名三疯真人。行事放浪形骸不拘于物是为一疯,言语肆无忌惮不禁于言是为二疯,问道不惧生死,朝闻道夕可死矣是为三疯。”
“只希望你今后能像今日这般赤子心性,知错能改,心存善念,遇事多思量。修道修道,修的是自身的道,不要过于假借外物,不是自己的东西永远不是自己的。”
“咦?你小子运气不错啊?竟然能吸引这俩小家伙藏身于体,不过这俩小家伙也是心怀鬼胎,我就暂且帮你一帮,不过最后却是要靠你自己去降服的。”
说完仰天歌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已有涯随无涯,殆矣。”唱完抬手推了姚长生一把。
姚长生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自家门口睡着了,起身连忙推开房门,抬眼看去,哪里有什么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就连桌子上的酒菜都不见了踪影。
姚长生满心疑惑,找到爹娘一一问询,是否见到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爹娘都说没见过。
反而是自己一身的破破烂烂,引得爹娘追问不休,只得编了一个瞎话想搪塞过去,然而自己爹妈又岂是那么容易骗的?最后不得已,只得把公孙山青拉下水,说自己找了个打铁师父,衣服破烂,全是在铁匠铺子里弄得。
丽娘自然是不依不饶,见儿子懵懵懂懂的模样又心疼儿子,只得把心中疑问暂时放下。
姚长生有些茫然的站在客厅里,脑海里隐隐隐隐约约有些记忆只是不太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确确实实有一位三疯道长教了自己一套拳法,不过道长并未提及拳法名字,只以无名拳法暂代之。
最近太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姚长生想起自己在沙滩明明已经被匕首刺死,却又莫名其妙的复活了;今天明明学了一套拳,却不见教自己的人,姚长生禁不住的想,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妄的呢?
吃过了晚饭,回到房间的姚长生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期望明天醒来时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深夜里的寒风城像是一头巨兽,匍匐在山脚下,无声的注视着世间的卑鄙龌龊。
夜静极了,远方时不时传来阵阵狗吠和嘎嘎的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