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淡淡晨曦中的天空出现一弯巨大的色彩艳丽的彩虹。
广胜感觉这眼睁得有些艰难,他妈的,昨天喝得太多了……眼前很虚,一挂黑瀑布一样的长发映入模糊的眼帘。
孙明真好,广胜心想,我什么时候想她,她什么时候就来了……眼前的黑瀑布又让广胜恍惚起来。
广胜记得刚认识孙明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的黑瀑布,那时候她留着一个男孩一样的运动头。
阳光暖洋洋的,广胜踩着高梯在画广告牌,下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很张扬地喊道:“嗨,海尔的‘海’字歪啦!”
广胜下来,眯着眼睛端相了一阵。确实,那个“海”字有点倾斜,似倒非倒的样子,广胜嘿嘿了两声,谢谢啊。那女声又说,哥哥画的风景真棒,色彩抓得真准。广胜不自觉地顺着声音歪头看去,当时就有些眩晕,这女孩太青春了!大眼睛,脸蛋红扑扑的,穿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白色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在胸前那儿弯了一道眩目的曲线。广胜的嗓子立马就有些颤抖,听这意思姑娘也会画画儿?女孩说她刚从伟才职高毕业,学美术的,在龙华商场做美工呢。说完转身走了。
广胜看着她滚圆的屁股,下身蠢蠢欲动,连忙跑到一个小卖部给健平打传呼,他知道健平也是伟才职高毕业的。结果,当场他就歇工了,跟健平唠了整整一个下午。健平说,这姑娘叫孙明,挺单纯的,除了性格有点风风火火的,在学校没什么“绯闻”。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以后,这事儿自然就成了……有一次,健平领她出去玩儿,回来晚了。他记得,那天晚上有一勾残月,瓦亮瓦亮的。广胜送她到楼下时难舍难分,残月下,二人正在拥吻缠绵的时候,被她妈妈抓了个正着。广胜仗着面嫩,编了个同学聚会的理由,好不容易搪塞过去。谁知道第二天她妈妈就给广胜打电话,陈广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谁不知道你是个臭流氓。广胜心想,完了就完了吧,我也没想跟你闺女结婚呀,啪把电话就挂了。
过后,广胜还好一阵庆幸,哈哈,白玩儿了!孙明,不是我不想要你,是你妈妈不让啊。
说实话,广胜不是没有结婚这个打算,那年他都二十六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孙明不是处女。广胜就想啦,在监狱的时候,我曾经对天发过誓,我这辈子太亏了,在婚姻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亏待自己,我要处女!奶奶的,处女!
说是这么说,广胜还是舍不得离开她,心里时常隐隐作痛。曾经有一阵子,广胜很失落也很沮丧,当时的心情正如一个探宝人在地里挖呀挖,挖到最后竟挖出了一付骷髅,迅速掩埋并在上面栽上了美丽的花儿,可心里还是别扭。操,谁不想要个处女?可这世上还得有啊!健平这样说他,幼儿园里倒有,那你得从小雇保镖看着他,没准最后还是不保,生个孩子长了个保镖样。广胜不服,我还找!正到处瞄着呢,孙明拖着一只大行李箱直接住到了广胜家。广胜是当年刚买的房子,这房子是房改的时候,老爷子留给广胜结婚用的,标准房,花了不到两万块钱。广胜嫌家里吵,自己提前住了,没怎么装修。
孙明来了,广胜就害怕了,问她是不是豁上了?孙明说豁上了!你不是喜欢长发美女吗?从今往后我就蓄发明志,只要我的头发还在脑袋上长着,我就是你陈广胜的人,爱谁谁!于是,这条黑瀑布就这样一直淌着,从去年到今年。
广胜没有犹豫,他很乐意,先这么住着也好啊,省得我四处打野食。这期间,孙妈妈找广胜吵了好几次,广胜老是笑,大姨,她赖上我了,要不你去派出所告我拐卖妇女?孙明只是哭,妈妈,我爱他。孙妈妈不闹了,我没你这个女儿……她哥哥孙刚不让了,这几天不知道哪根筋断了,整天在电话里吵嚷着要跟广胜拼命。广胜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要你妹妹?孙刚说,管你要不要,你沾我家的便宜我就要跟你拼命!广胜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好,很烦。上礼拜跟健平说要修理修理孙刚,不巧被孙明听见了,一赌气走了,一直没回来。广胜除了感觉心里有点空以外,没怎么多想。昨晚醉酒以后,忽然就想孙明了。
广胜把手放在裤裆那儿揉了揉,硬。刚要抬腿蹬蹬孙明,桌子上的手机“啵”了一下,广胜抬了抬身子:“手机给我。”
黑瀑布刷地甩向了天边:“啊!吓死我了你!”
广胜咧咧嘴:“有短信,把手机给我。”
“广胜,”孙明突然跪在了广胜的头下面,泪汪汪地看着他,“是谁打你了?!”
“没人打我呀。”广胜很纳闷。
孙明顺手抄过一面镜子:“你自己看看。”
广胜懵了,这他妈还是陈广胜嘛!整个一大熊猫。广胜想,昨晚没怎么地呀,摔倒磕的?不会!磕是不会磕成这个硬汉造型的……谁打我了!想到这里,广胜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妈的,都是喝酒惹的祸!恍恍惚惚地他又想不起来是跟谁喝的了,索性坐起来点上一根烟。一口烟还没抽进去,广胜“哇”地干呕了一声。
孙明快要哭了,陈广胜啊陈广胜,你不想让人家活了啊你。
灌了一大杯凉开水,广胜好受些了,用手指了指手机。
(二)
四年前的广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有职业。那时候刚从监狱里出来,应聘在一家广告公司搞设计。广胜喜欢喝酒,喝多了就不去上班了,他以为现在的单位还是几年前大锅饭的样子。凑合着干了一年,人家不要他了。广胜就甩了“铺子”,到处游荡,偶尔会去一些娱乐场所吓唬吓唬老板什么的,借此糊弄俩零花钱。广胜上大学时学的是美术专业,有时候几家广告公司就请他帮忙画个广告牌什么的,银子当然不敢欠他的,胜哥技术好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胜哥是个小有名气的“小哥”(混混)。这几年的广告牌都改用喷绘了,广胜的活儿相对也就少了,心情一郁闷就拼命地喝酒。有时候喝多了难免惹事,不是被人打了就是打了别人。有时候醒酒以后,广胜后悔得想哭……这种稀里糊涂的日子直到有了孙明才算正常了一点。
孙明把手机扔给广胜,跪上床,一把拉开了窗帘,耀眼的阳光刺得广胜暂时成了瞎子。
她的身上真香啊……广胜闭着眼睛拦腰抱了孙明一下。没有反应,广胜蔫了。
“一屋子的酒味,”孙明边开窗边埋怨,“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变成厕所了。”
“就是……真脏。”广胜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感,睁眼来看信息,那上面就俩字:想你。广胜的裤裆蓦地一硬。
孙明从床上下来,泡了一条热毛巾扔到广胜的脖子上:“把眼睛热敷热敷,”扑通坐在床角,低声啜泣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啊?陈广胜,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跟你担惊受怕一天两天了吗?你为什么要不珍惜自己啊你。”
广胜迅速把那条信息删除了,瞪眼看着孙明,心里有点烦:“叨叨什么叨叨?不就是喝醉酒磕了一下?至于嘛。”
孙明忽地扑过来:“把手机给我!”
广胜心里很敞亮,一把将手机杵在她的胸罩里面:“看吧,看吧。”
孙明转过身去,快速地拨了一个号码:“健平,你来一下!”
广胜噗嗤笑了:“我操,我还以为你要检查我的信息呢。”
孙明抓住双肩把广胜按在枕头上,用毛巾捂在他的眼上:“陈广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人打了。”
广胜哧了一下鼻子,那是肯定的啦,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谁打的?隐约地他想起来了,好象脑袋被什么撞击着,一下接一下。头发也被人揪着,一件很硬的东西顶在脑门上,像电棍……派出所的?我到底干了什么?还去了派出所……嘴里腥臭难耐,犹如咬破了苦胆。张开嘴,广胜的脑子又恍惚起来。
广胜记起来,刚出狱的时候,他站在家门口看美女,正在脑子里给来往的美女打分呢,过来两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孩。一个小孩问他,你叫陈广胜?广胜很不屑,什么口气跟大人说话?照裤裆给他来了一脚。再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十天以后脑袋上就多了几条像蚯蚓一样的刀疤。广胜在家里躺了几天,揣着斧头满大街找人,终于也没找着……广胜不是不想麻烦当年一块玩儿的兄弟们,他是怕丢面子。伙计们会说,操!广胜让俩逼孩子给砸趴下啦!隔了几个月,健平跟他说,市南的传杰和小勇在外面“喊山”:广胜怎么了?照样砸挺!我们干的,他能怎么地?广胜心里很别扭,扔给健平三千块钱,把事儿办办。办没办,广胜再也没打听,总之他不想再在社会上搀和事儿了……有一次广胜到一家练歌房去找老板“借”钱,碰见一个黄毛站在那里玩派,吃不准是不是砍他的其中之一,反正那小子一见他,出溜一声没影了,广胜很满足,心说就这样吧。
毛巾凉了,水滴顺着眼角淌到了脖子上,广胜觉得像眼泪。抬起手来拿掉毛巾,眯着眼睛看孙明。
孙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眼神很空洞。黑瀑布洒落在肩头,有一丝零乱。
一阵歉疚感蓦地从广胜的腹部涌到了胸口,广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欠了欠身子嗫嚅道:“明明,今天没上班?”
孙明一脸哀怨地转过脸去:“不去了……你妈说让我看着你,怕你再出去惹麻烦。”
“什么?!”广胜吃了一惊,“我妈怎么知道的?”
“广胜,你都喝成‘膘子’了,”孙明过来拿起毛巾,又泡上热水,“昨天半夜,健平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我一看你这样,就给你妈打了电话,你妈一见你就哭。你当着你妈的面,冲厨房里拿刀,说要出去杀人……”
“别说了!”广胜心乱如麻,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你爸爸说,不让你回家了,”孙明喋喋不休,“他没见着你就知道你又惹事了,火了。让你别打零工了,赶紧上班。他跟人家海岸广告说了,人家赵总都催好几遍了……广胜,不是我说你,你整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去了挣钱多少无所谓,怎么说你也有一份正当职业了。我妈也说了,明明,你看上他了就跟他过吧。再等两年我二十三,你三十,咱们就结婚。”
广胜的脑子又向天外飞去,忽忽悠悠地没着没落。
孙明觉得蜷成一团的广胜像个婴儿。
“胜哥,我来了。”健平站在床边拍了拍蒙着被子的广胜。
(三)
健平经常这样站在床边推他。三年前,广胜因为帮朋友讨帐伤了人,派出所到处找他。怕连累父母,广胜找到了一起坐过牢的大亮。大亮一时也不敢招应他在家里住,就领他来找表弟健平。那时候健平还在伟才职高上学,一见广胜二话没说,直接让广胜住在了自己的单人宿舍——当时健平像崇拜小马哥一样的崇拜广胜。广胜住得很惬意,没事就让健平出去买酒,晚上二人就在宿舍里喝。广胜喝多了就跟健平吹嘘自己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壮举,等他过完了嘴瘾,健平大都睡了三个小时以上了。一般日上三竿,健平课间操的时候会来喊广胜吃饭,也是这么“啪啪”地拍着蒙头大睡的广胜。
广胜坐起来,冲孙明呶了呶嘴:“去楼下老张那里要俩菜,我跟健平喝点儿。”
孙明火了:“还喝呀?不去!”
健平倒退着:“明明,怎么这么懒呢?我去。”
孙明摔了正在手上绞着的毛巾,起身就走:“喝吧喝吧,喝死一个少一个!”
“呵呵,又恼了,”健平讪讪地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嫂子,给你钱。”
“我有!”孙明剜了健平一眼,“健平,从今往后不许叫我嫂子,早晚我跟这个没良心的拉倒!”
“好了好了,去吧去吧,拉倒我还赚了呢。”广胜挥了挥手。
广胜知道,孙明就这样,有时候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有一次广胜回家晚了,孙明不乐意了,问她干什么去了?广胜借着酒劲说嫖娼去了,孙明立马去里屋拿了一把剪刀,我要给你铰了那玩意儿去!吓得广胜捂着裤裆一晚上睡不塌实,半夜看见孙明坐在床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广胜去搂她的时候,她似乎出现了短暂的休克。广胜跪在床上,像一个坏蛋那样忏悔得一塌糊涂,直到她噗嗤笑出声来,广胜才松了一口气。随后被一脚蹬下床去,她的脚法娴熟又漂亮……广胜躺在地上亮出家伙,你铰吧。孙明赤条条地扑下来,直接把屁股坐了上去,我不!每次闹过之后都要加倍的柔情似水,这每每让广胜受宠若惊,感觉她像古代的某个大官,大灾之后在给穷苦百姓开仓放粮呢。每次受过赈济以后,广胜总是受宠若惊。侧身并排躺着,广胜睡不着,把自己半硬的阳具顶在她的屁股沟里,觉得自己很阳刚,但阳刚久了,难免又想让她赈济一把……
健平用屁股顶上门,急促地说:“胜哥,办好了!常青在樱花小区住,跟一个娘们一起租的房子。”
广胜很纳闷,怎么回事?打听人家常青在哪儿住干什么?眼睛盯着脸色蜡黄的健平,目光有些发呆。
健平点了两根烟,走过来插在广胜嘴里一根:“胜哥,怎么不说话?气糊涂了?”
广胜摇了摇隐隐作疼的脑袋:“健平,我怎么有点晕乎,昨晚怎么回事儿?”
“咳!胜哥,你就别跟我‘点憨’啦,”健平扳着广胜的肩膀,来回晃摇了两下,“事儿已经出了,还考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大不了咱跟他翻脸!我也想好了,这个世道你不狠的话——没得活。胜哥,我知道你不想在外面混了,可咱玩‘独’的总可以了吧?我想了一夜,这么办,你把你以前的生死弟兄都招集起来……”
“打住!”广胜急了,“你他妈都说了些什么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常青打我了?”
“操他妈,打你?他还要拿枪 ‘喷’了你呢!”
“你说,我听着。”广胜刚干了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操,酒喝得好好的,常青回来了。刚开始还挺尊敬你的,再以后不知道怎么了,他一酒瓶子砸你头上了。”
听到这里,广胜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有一个大包,还行,没出血……广胜苦笑了一下,咱这脑袋抗“搓揉”着呢。广胜的脑袋挨砸不是第一次了,那年大学刚毕业,广胜被分配到矿山机械厂宣传科。有一次跟科里的几个同事一起去崂山玩儿,中午一起在山上喝酒。那时候广胜酒量大,估计得喝了十几瓶,下山的时候腿就有些发飘,不小心撞在一个美女身上……然后就顶着一个血葫芦一样的脑袋,跌跌撞撞晕在了山下。躺在医院缝针的时候,广胜埋怨同事怎么不去救他,同事说,谁敢?人家拿你当流氓砸呢,你是不是故意揩人家美女的油?广胜记不起来了,好象当年他的荷尔蒙还没那么壮呢。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广胜的荷尔蒙一下子就满了,有一种想溢出来的感觉。
“他砸我,我什么表现?”
“胜哥,不是我说你的,你像条麻袋一样躺地下了。”
差不多,广胜想,咱那叫自我保护……我都喝成那样了,敢反动的话必死无疑:“操,真的吗?我就那么‘逼裂’?”
健平的表情似哭似笑:“没那么严重,你还很镇静。躺在地下说,健平给我去厨房拿把刀,我要杀了常青。”
广胜的脸有点发烫,这他妈何苦呢?至于嘛。
“我哪敢给你拿刀去?我站着没动,凯子说,健平,胜哥喝大了你把他送回家。”健平咽了一口干唾沫。
“然后咱们就回来了?”广胜摸着发胀的眼皮疑惑道。
“你走到门口,用手指着凯子说,凯子,你是好兄弟就替我管教管教常青,”健平摇着头说,“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你又来这么一下子,这倒好,常青上去就在你脸上捣起来,你被打趴下以后,他掏出一枝五连发顶在你的头上,说让你死。后来,凯子把他拖走了。凯子说,健平你跟胜哥说,都喝醉了别往心里去,直说对不起……好歹拉你回来,你让我打听常青的住处。”
为什么打起来的呢?广胜很迷惑。
孙明提着炒好的菜回来的时候,广胜已经空口喝了三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