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刘德宗一直做着机房的打扫工作,闲暇时就去上阁楼写生。
始仪去怡心酒馆,给八姨当贴身秘书。她有空就来学校看刘德宗。
刺郎君则开始谋划他和始仪的婚礼。他打算在这年秋天娶始仪过门。他在夏末之时,准备了很多彩礼,三金那一套也特意从意大利买回来。自从始仪答应嫁给他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见人就笑,像吃了仙桃一样幸福。他三天两头就去找程叔,给他买上等的茅台酒,提早攀附未来的岳父大人,先取悦于他,以便为后面的婚事打好基础。程叔,那双视人为鬼的眼睛,立刻从他的行为里看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拒绝了刺郎君给他的酒,问他:“那瓶酒过来,打算贿赂刘德宗呀,有何贵干?”
刺郎君说:“什么贵干都没有,就是孝敬孝敬您!”程叔说:“那还不错!”随后,他便将那一瓶白色的茅台酒放在手里,凑在密封的瓶口处嗅了一嗅,说:“好酒好酒!”他竟然能够透过那瓶盖儿闻到里面的酒味儿。
虽然刺郎君说的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程叔总觉得其间不妙。然而,他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也便没有深究。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继续过,饭照样吃。
那些日子,他仍然辛勤地收破烂。他从一个村庄里收集到一个古式的婴儿的摇篮,稍加改造,变成一个功能完整的实用性工具。他曾经在饭桌上告诉刘德宗和始仪:“刘德宗在外面收集到一个摇篮,等你们两个以后结婚生子,刘德宗要把孙子孙女都放在里面。”可见,他已经在预想着未来可能当爷爷的情景,他其实早已经把刘德宗当成了自己的儿子。那时,始仪抓起筷子,笑着,没有停止。而刘德宗,脸色很平静,好像当他的话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符号在空气里飘着,嘴里的味觉非常清晰,那稀饭里的香嫩的葱花,那清爽甘甜的白红薯味儿,那蛋黄的味道,那咸菜的味道。
刘德宗还听见刘德宗们家院子里那条狗叫了几声,因为有几架飞机从屋顶上移过,发出轰隆的声响。一只苍蝇趴在桌子上,两只前脚交叉着磨蹭了半天,刘德宗也看着它看了半天。最后,始仪和程叔都吃完准备收拾桌子了,刘德宗才发现刘德宗的碗里还剩下很多。程叔说:“不吃就喂了狗吧!”刘德宗便将那剩饭集中起来,去往院中。刘德宗把它们倒在狗的食盘里。它走到那盘子跟前,将舌头伸出来,去吃。
刘德宗将要扭头离去,它则停下来,眼珠子盯着刘德宗。刘德宗没特别在意,扭过头来。等将进屋门时,刘德宗又扭头去看那十几岁的老黄狗,发现它返回去钻进了狗窝。它只吃了三分之一,其他的都剩在盘子里。
刘德宗没有在家里呆很长时间,然后就返回学校。一切都是那样平静。刘德宗回到学校,干完自己的工作,又去那座阁楼。
一直到了初秋,刘德宗都没心没肺地沉浸在学校的安逸之中。
新的学期开始了,学校里很多陌生的面孔出现,阁楼上也有写生的,但都是刘德宗不认识的人。刘德宗也从来不跟他们打招呼,刘德宗只知道他们在刘德宗身边。某个晴朗的秋日,天色瓦蓝。刘德宗工作完毕后,又撑起画板,坐于阁楼之上,远望北边的湖光山色。刘德宗心悠然如水。正在画纸上行笔入神时,始仪来了。她的步伐很缓慢,比正常人还慢。她慢慢走上阁楼,走到刘德宗身边,那个曾经一直陪伴刘德宗的位置。她给刘德宗递了一个棕黄牛皮色的信封,刘德宗伸手接来。
她看了看刘德宗,眼里有一种秋一般的凄冷,她没有说话,稍后转身离去,离去时步伐很快,踏踏踏的声音在楼梯的木板上跳跃,几近于一排爆竹连续不断地响。刘德宗看过她的影子后,回过头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很白的纸,上面写着黑字。具体内容是:十月初二去赵叔家里参加刘德宗和赵小原的婚礼。
当时,刘德宗脑袋轰隆轰隆响了一阵。轰隆轰隆,就像发生了地震,刘德宗的生命那时处于一种不自主的状态。刘德宗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刘德宗没有去追问。刘德宗那时似乎朦胧地以为,这事与刘德宗无关,始仪喜欢赵小原就让她喜欢去吧,她是自由的;刘德宗到时候如期而至便是了,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但是,刘德宗也朦胧地感觉到一场来自天外的阴云开始飘进刘德宗的心里,暗的色彩逐渐明显。
刘德宗常常昏睡,每隔一天或者连续好几天都会做恶梦。那些日子,刘德宗没有回家。刘德宗一直在学校的机房里打扫卫生,做完工作就去阁楼上写生。心烦意躁了数日之后,刘德宗就又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每日在机房和阁楼间移动。四周的景象如梦似幻。刘德宗只记住了始仪给刘德宗的信封上的日期:十月初二。据此还有二十三天。刘德宗安享于自刘德宗营造的与自然相通的世界里,跟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行进。
后来的某天,刘德宗那才突然意识到,自从始仪给刘德宗送过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刘德宗当时的脑瓜里就像塞满了浆糊,竟然没有去找她。秋天阁楼上的蚊子长出了牙齿,刘德宗经常瞅着它们,来回打。蚊子落在刘德宗腿上,刘德宗就打刘德宗的腿;蚊子落在刘德宗的胳膊上,刘德宗就打刘德宗的胳膊;蚊子趴在刘德宗的脸上,刘德宗就打刘德宗的脸。
关于始仪是如何作出与刺郎君结婚的决定,后来李真等人告知于刘德宗。
那些日子,刺郎君的种种举动表明他有结婚的意愿,他买来的钻石的包装盒子上都印着“I LOVE YOU”。经常缠着他的李真从中嗅到了一股婚礼的味道,她自以为凭借着她给刺郎君立下的“汗马功劳”就可以赢得他的心。起初,她就像浮在一块儿云端上,感受着神光仙气,幻想着刺郎君穿一身整洁的西装站在她面前,将一枚晶莹的白色钻石轻轻地戴到她的手上,她闭上眼睛自刘德宗陶醉。
她满心都是一种不可言传的温暖。可是,就在她使着女人那种温柔的劲儿对刺郎君说“这戒指是——”的时候,她差点儿晕过去,两只眼睛瞪得很圆,里面透露不出一些人类生命的活力,却显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样子,灰粉在她的世界里到处飞。
因为,刺郎君对她说:“我要和始仪结婚了。”李真对他说:“你说的是假的,你说过你要娶的是我,而不是她。”刺郎君没有在意她的话,随口一说:“我去找始仪了,回头见!”没等李真回应,他就走了。李真说,她当时的耳朵突然变得很大很长,比猪的大,比兔子的长,“我要和始仪结婚了”这话就像一根细小的竹竿插进她的耳朵里,触碰她的耳膜,她听得那样真切,感觉那样瘙痒。
她在深深地怀疑,刺郎君是不是患了神经病说错了,或者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听错了,但是清晰地听到秋草里的虫鸣。她的耳朵能够发挥正常的功能,刺郎君分明说的是始仪而不是她。她非常震惊,非常失落,非常气愤,非常无奈,对那一位失信的男人咬牙切齿,恨入骨髓。
她那天回到家里,抱着六神先生,居然大哭起来,声音惊动了树上的鸟还有走在墙上的花猫。几只麻雀惊慌地飞走,四散而去。一只在墙上走的猫低着身子,停下来,瞪着蓝色幽暗的眼,十分诡异。
六神先生问:“咋啦,闺女?”李真说:“赵小原那个混蛋!”
六神先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又问:“这混蛋做了什么混蛋的事?”李真委屈地说:“他甩了刘德宗。”六神先生搂着女儿,说:“别苦,别哭,一个畜生不值得你这么哭!”他的话平静如水,但眼珠里却冒出一股浓浓的气愤。
随后不久,他问李真:“小原在哪里?”李真说:“他去怡心酒馆找始仪去了。”六神先生就朝着怡心酒馆进发,想找刺郎君理论。
当时,天色渐黑,西山一片青白之色逐渐暗淡,夜的气息弥漫开来。街道上的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一团一团的昏黄连接起来,映在初秋的树上。
当时,刺郎君和始仪正从怡心酒馆里走出来。六神先生看到他们,直叫住刺郎君,说:“小原,你给我过来!”刺郎君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模大样地站在他面前,说:“叔,我过来了!”
六神先生说:“你站好!”刺郎君两腿撑在地上,立得很直,说:“站好了!”六神先生举起右手,对准他的左脸打过去,啪的一生正中目标。
刺郎君十分不礼貌地说:“你这死老头子!”六神先生说:“你这畜生!”刺郎君怒了,因为在之前他就知道他诬陷刘德宗的事情败落都是因为六神先生搞的鬼,那时候就对六神先生有了恨意,如今六神先生居然骂他是畜生。他将六神先生推开,差点儿倒在地上。六神先生又伸手去打他的脸,啪啪地响。
刺郎君随手拿起腰间的一把水果刀,以其有力的大手抓住六神先生的衣肩,然后捅进他的肚皮,蹭蹭蹭地捅了几刀,血沾在衣服上。
始仪连忙制止,却被刺郎君推倒了,她的一只脚崴了,一根筋开始抽,坐在地上很难站起来。几个路人见到刺郎君在行凶,过来帮忙。刺郎君扔下刀子,像一条做了坏事的黄鼠狼跐溜地跑去,钻到了夜色之中。始仪身子不断协调,将哪根筋调到了适当的位置,她站了起来。她在其他几个人的帮助下将六神先生送到了医院,那个专门解决人的身体病痛的地方。也许是因为神的保佑,六神先生从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
这事情后来通过调解的方式解决了,赵五阳给六神先生赔付了足以花一辈子的金钱,而六神先生考虑到赵五阳的面子也没有将他的儿子推进那阴冷而封闭的监狱。赵五阳又破口大骂刺郎君是个败家子,可是从来都是被当作耳旁风。刺郎君就是由着他的性子来,有时候无礼之极。捅六神先生的那天,他在怡心酒馆将一个包装精美的首饰送给始仪,作为定情之物。始仪拒绝了。
其实,在刘德宗陷入强奸案件之时始仪答应刺郎君的结婚要求有一半都是掺假的,那是她向来古灵精怪的表现。说些假话,以挽救危机的状况。但是,如今不同,刺郎君的恶性在膨胀勃发。谁能保证他的恶能够减小呢?刘德宗不能,你不能,也许上帝也不管用。
当刺郎君举刀去杀刺郎君,想要置他于死地之时,始仪的那颗心就在剧烈发颤。她没有想到,刺郎君身上的恶来的那么快,那么猛烈。她那一向喜欢调侃的心境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后来的几天,刺郎君竟然威胁始仪:“你一定要答应我跟你结婚。不然的话,我会杀了刘德宗,还有你爹。”他那眼珠子都是发绿的,像一只没有人性的狼。始仪那时候没有往日的调皮,她不得不认真地考虑。
当时,她没有告诉刘德宗,也没有告诉程叔。最后,她的决定是嫁给刺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