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叔堵住别人嘴的同时,始仪想堵住人们的心。因为只有刘德宗去探望赵钧才能说明刘德宗是有良心的人,从而证明刘德宗不是活死人。始仪便想方设法达成这个目标。其实,在赵钧刚回到镇上的时候,她劝过刘德宗,只是劝说的力度不太大。
现在,她变得比以前更加“阴险狡诈”,说的好听一点是,更加具有女人的智慧和谋略。她知道直接拉刘德宗走基本上是在做无用功,这主要是由于两个原因:一是按照正常的身体发育状况,刘德宗的力气远大于她,她根本拉不动刘德宗;二是按照正常的礼仪习惯,强制性地拉刘德宗既会让刘德宗产生反感同时也有损她的淑女形象。因而,她渐渐学会旁敲侧击,这方法她不只用过一次,后来发展出了高级的旁敲侧击法。
她曾经在阁楼上拿着一本厚厚的《唐诗三百首》,但只挑出《赠汪伦》这一首,反复吟诵: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刘德宗情。她想让刘德宗想起“友谊”,然后想起“赵钧”,然后探望赵钧。而在最开始的那半天里,刘德宗还以为她想变革自己的兴趣爱好,因为以前她从来都不读诗,甚至以为那诗的韵律是无聊的催眠曲,那没有遵循正常语序的跳跃性的诗句是一团乱麻。像“轮台东门送君去”这存在省略的句式,她便没有耐心去理解,更不必说品味其背后的意境。
《赠汪伦》还算好一些,至少还没有像有些诗人那样不按正常语法来组织语言而变得艰涩难懂。刘德宗曾经好奇地以为她痴迷上了《赠汪伦》。刘德宗也没有把思绪完全延伸到关于“友谊”的主题上面,但总会受到一些影响,因为这首诗就像一坛酒,持续不断地弥漫着浓浓的友谊之气,让人迷醉。而迷醉之后便有希望使刘德宗开窍。刘德宗当时不知道她的真正意图,若干年后跟八姨聊天时才了解到内幕。她就是想刺激刘德宗那仅存下来的一点点对朋友的良知,那宝贵的尊严。
后来的几天里,耳畔不断地重复着《赠汪伦》这首诗,连做梦都出现一潭深水。某日,宿舍里显得很安静。李淙因没有赵钧的陪伴而收起了那一桌象棋,以往那呵呵哈哈的激烈对阵场面不见了;他又因为刘德宗没有去探望赵钧而很少跟刘德宗交谈,便时常躺在那床上翻看《史记》,手边摆着一大堆如小山般的零食,边吃边看,脑袋里的知识不断增加,同时肚子也不断增大。刺郎君从不跟刘德宗说一句话,除了这种特殊情况:如果刘德宗的脚臭味儿太重,他会朝刘德宗喊“能不能把你的脚丫子洗一下”。
除此之外,他经常视刘德宗为一个物体,用类似于霍耐特的话来说,他没有把刘德宗当成他亲爱的同类而是一个“物化”的东西。就像有的人把妓女当成泄欲的工具,发泄完毕之后置之不理;把无辜的人当成枪靶子,射中人头嘿嘿一笑。他想要了解刘德宗的课业成绩时,不直接问刘德宗,而是问李淙:“他的思想政治与道德修养课程得了多少分?”而刘德宗当时就他眼前,跟他的距离只有一米左右。
刘德宗真是觉得可笑之极。
他显然把刘德宗当成了一个不会交流的木墩子或者其他物体。曾经一度,刘德宗以为这个人是个极其恐怖的人。后来,刘德宗才知道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出在刘德宗自己身上,因为刘德宗当时似乎也把他当成了一个物体,那时候在刘德宗的眼里,刺郎君不是刺郎君,反而更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瘦长的躯体,一个陌生的对象。刘德宗在隐约之中,似乎把他当成一个人,同时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他那时在用刀子在雕刻什么东西,刘德宗不清楚。刘德宗更加关心那“非人化”的东西,比如狗,比如阳台上的花、燥热的空气,比如赵钧的床。盛夏的人容易打盹,狗也一样。
刺郎君养的那条狗慵懒地卧在阳台下面的阴凉处,不走不叫。阳台上的花草有很多都打着卷儿,被烈日晒得几近于倦热而亡。尤其是赵钧的床上,蚊帐将热气裹成一团,里面空荡荡的。宿舍里热且静。外面一片片嘶喊的蝉声充斥在天地之间,吱吱吱吱吱,持续不断。
午休时分,刘德宗做了一个噩梦。刘德宗梦见赵钧回到学校里来。他推开宿舍门,瘸着一条腿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子棕绿色的猕猴桃。他笑着说:“大家近来可好?”李淙说:“好,好,一切安好,不足为念,你管好你就行了!”刺郎君说:“你好,刘德宗好,大家好!”只有刘德宗不说话,因为刘德宗不知道说什么。紧接着,赵钧就开始给刘德宗们发猕猴桃,一人一个,等递给刘德宗时候,刘德宗在惯性力量下直接将手伸了过去。一个椭圆的东西出现在刘德宗的手掌中间,拿来仔细一看,发现它像一个土豆。刘德宗以为这是一个基因突变的猕猴桃,咬了一口。
分明是土豆的味道,没有酸爽,没有香甜。
凭什么给他们猕猴桃而给刘德宗土豆!刘德宗愤怒地将那土豆扔到阳台那边,正好砸中刺郎君养的狗,那狗醒来汪汪地叫。紧接着,刘德宗的手臂上开始生出一些豆大的疙瘩,那疙瘩不断向刘德宗的脸部蔓延,刘德宗用手摸了摸刘德宗的脸,感觉凹凸不平;这时刘德宗有点恐慌,走到镜子旁边去看,发现自己的脸上布满了很多黄色的痘,自己活像一只超大的蟾蜍。刘德宗两腿发软,咚地倒在地上。那痘不断向刘德宗的眼球上进发,刘德宗可以看到的范围不断缩小。刘德宗凭着最后的余光看到他们优雅的姿态:李胖子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史记》,刺郎君操着小刀在雕刻,赵钧在蚊帐里捉蚊子。
没有一个人看到刘德宗将死的状况。当疙瘩挤满刘德宗的眼球时,刘德宗什么也看不到了,天地一片混沌。醒来额头上一层豆大的汗,四周闷热,外面依然是一片响亮的蝉鸣。看看对铺,没有赵钧的身影。
当天下午,始仪也在阁楼上。她倚靠在离刘德宗不远的栏杆边上,两手举着《唐诗三百首》,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读起来: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她从来都没有翻过页。终于在某一刻,刘德宗有感而发,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念叨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刘德宗情”。始仪突然停止吟诵,扭头对刘德宗说:“你也喜欢这首诗?”刘德宗点了点头。随后,她就将那书合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刘德宗,那眼神是刘德宗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幽深如潭水,凄寒而又澄澈。刘德宗也看了看她,这也是刘德宗少有的动作,之前刘德宗很少正视对方的双眼。刘德宗也不知不觉中将笔从画板上移到旁边,刘德宗用迟疑的眼光看着她。足足有半分钟过去,刘德宗感觉已经超出了正常交往中默默地注视对方的时间。就在那一刹间,刘德宗本来想张开嘴说一些话,始仪却突然拽着刘德宗衣袖,说:“刘德宗们去看望赵钧!”刘德宗虽然感觉到这要求来的太快了,也仍有懈怠之心,但这次却没有拒绝。那是一个温热的黄昏,刘德宗跟始仪居然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致。
刘德宗们在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去往赵钧家里。刘德宗虽然有点忐忑,但却能感到夕阳下的那种祥和。草木在霞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温厚,没有倦热之气,也没有秋天那种苍凉之感。阳光平静地打落在山上,山也是可爱的。镇上那古柏发出的清谲的味道飘散着,很多鸟儿都陆续飞回到自己的巢中。也有许多扛着锄头的农民和其他办事的人都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刘德宗和始仪到了赵钧家里。那是刘德宗在青柏镇跟赵钧相识六年之后第一次拜访他家。他家是很普通的一家,住在三楼的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地板,沙发,冰箱,茶几,挂历,都是那种经历了岁月沉蚀之后的略旧的样子,屋子里稍微有点儿杂乱,闻得出有些懒惰的味道。也许唯一令人耳目一新的是那墙上的一副大像。那像的高度几近于墙壁高度的三分之一,总之是那种很大的类型,是故意显摆出来的。上面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版式都采用的是天下人共用的版式,在这一个独生子女的家庭中,赵钧自然是在中间,他的父母在旁边护着,一边一个。
那像看上去很美,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刘德宗跟始仪进屋后,就总朝那相片上看。当时,赵叔正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沙发上研究一本学术著作,刘德宗瞄见那是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杨阿姨正在一个屋里的床上坐着,陪赵钧聊天。她见刘德宗们来了,就以一种很柔和而又很自然的语调招呼刘德宗们,让刘德宗们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刘德宗一向无语,所以看着她也没说话。始仪的反应倒是很快,
礼貌地说:“不了,阿姨,我想看看赵钧!”
说着她就轻轻地走进了赵钧休息的卧室里,杨阿姨笑了笑,让开了位置。刘德宗就像一个冷冷的寡言少语的看护保镖,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