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刘德宗似乎听到他提到一个人,刘德宗印象里好像他所描述的是一个乞丐,一个很落魄的形象,一个在雪地里固执地行走、饿了就抓起旁边的雪去吃的流浪汉。
刘德宗觉得这似乎对刘德宗来说是一种很遥远的镜头。刘德宗没有树立当流浪汉的志向,也没有对流浪汉产生兴趣。刘德宗可没有闲工夫听二介叔兴致高昂地讲他那些关于流浪汉的奇遇,当时刘德宗在白天里梦想着拥有一支狼毫画笔,专心地沉浸在那种美妙的想象当中。
刘德宗隐约地看到一支狼毫笔在地面上站立起来,扭来扭去跳起舞来,坚硬的身躯,柔软的脚步。那棕黄发亮的毛在纸上刷动着,不一会儿就画出一片结满果实的桃园,绿中带紫的桃叶,青中带粉的桃子。那笔就在桃林里蹦啊,跳啊,嬉皮笑脸。
过了一会儿,它像喝醉了酒,腰在空中一直以高难度的动作晃荡着,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全身一阵剧痛。刘德宗猛然间回到现实中来,发现古楼旁边的工地上有一些青石和钢材从车斗上刚翻下来,周围扬起微白色的尘灰。二介叔已经没有看着刘德宗讲话了,专心地帮工地的人们卸货。刘德宗回头定了定神,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狼毫笔。没想到有时候在白天都是如此迷顿,竟然睁着眼睛在太阳底下能做出一个完整的梦来。
紧接着,刘德宗就想起另一件关于狼毫笔的事情。刘德宗记得始仪曾经答应过刘德宗去找狼毫笔,而当时她却带刘德宗去了六神先生的仙居。这跟狼毫笔基本上没有关系。那时,刘德宗觉得始仪又一次违反了诚实守信的道德原则,以为她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令人生恶的女人,一个脑瓜贼溜溜地转动的世俗小人。
她那不诚实的举动瞬间败坏了她的美好形象。然而,就在刘德宗满心不悦的时候,她却兴奋地爬上楼梯,将一支狼毫笔伸在刘德宗的眼前。原来,她没有说谎。而至于她从哪里获得那支笔,至今刘德宗都不清楚,以后也不可能会知道。
她不是骗子,她也许经历了极为艰难的过程才找到一支狼毫笔,用以践行她的诺言。那支狼毫笔比刘德宗想象中要好很多,笔杆是那种棕青色的坚韧的纯竹材料,笔毛也是那种纯正的狼毫,可以闻到一种来自于自然的淡而诡谲的气味;全体也比较漂亮,笔身和笔毛粘着得很紧,也很协调。但是,它的命运很悲惨。
当时,刺郎君也在阁楼上写生。自从他决定追求始仪那天开始,他就没有放过刘德宗这个情敌,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与刘德宗保持着比较近的距离,以便可以发现刘德宗的特点,从而在追求始仪的道路上采取更多有针对性的措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追求始仪的“战役”中,刺郎君也企图靠这种方法来击败刘德宗,他会在了解到刘德宗的具体情况之后想方设法表现出他比刘德宗优秀,同时也极尽所能地羞辱刘德宗或者破坏刘德宗和始仪之间的密切关系。(这是来自于李真的说法)
当始仪把那狼毫笔伸在刘德宗面前、刘德宗正要接过来去看的时候,刺郎君起身走来说着:“呦,买了一支新笔啊,让我看看。”
在刘德宗还没有触及那笔头的时候,他却抢先接过了那支笔。他把它拿在手里摆出一副端详的样子,然后一边说着“刘德宗看看这笔结实不结实”,一边就开始将两手撑在笔的两端使劲掰。他以他在学校体育队里锻炼出来的发达的腕力轻而易举地将那支笔掰断了。他还故意加了一句:“哦,原来是个废品。”随后,他便顺手将那断掉的笔扔在地上。
刘德宗很气愤,但是刘德宗没有跟刺郎君打架。刘德宗的眼睛里好像突然间掉落出很多秋霜,显得凄凉悲怆。像一个繁盛的夏天突然下起了一场冷雪,将万物那种昂扬的生机瞬间扑灭。刘德宗伸手将那断掉的笔捡起来,哀婉叹息。
那棕黄发亮的狼毫倒还完好无损,但是笔杆弄断了便不能用手抓住,因而导致这支笔无法使用。而要修复,那对刘德宗这个非专业的人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刘德宗皱着眉头,端着那如全身瘫痪般的狼毫笔,看了又看,几乎盯在上面,可以观察到那断裂之处的细长的尖刺,似乎看到那狼毫笔痛苦挣扎的样子,那对残酷命运的抗争与悲愤。
一个无情之物似乎也在怒目而视。刘德宗看着它,仿佛看到了人在困难与现实面前的脆弱。始仪又将一只手伸在高空。刺郎君一见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如今已经深刻地领悟到被打脸的痛楚。据老辈们所传,“哪里都可以打,就是不可以打脸”,打脸的后果是很严重的,那是涉及到人的尊严的一种打法,因为脸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人的尊严(通“尊颜”)。
刺郎君虽然脸皮比脚后跟还厚,但是他也是怕打脸的。他也是像狗见了骨头会流口水那样在始仪的手臂下形成了条件反射。在始仪手臂还没有伸到最高处的时候,已经自觉地迈开步伐准备溜走。这时,他的策略是“走为上计”。
他像猫一样跐溜地转移到楼梯那里打算逃之夭夭。始仪着急地说:“这笔你要赔刘德宗!”刺郎君说:“不赔!”那时刘德宗心被揪了一下,就感觉世界上没有了天理。刘德宗为那狼毫笔的不公平的待遇而痛心不已。
始仪朝刺郎君叫:“你给我回来!”
刺郎君没有听始仪的话,反而说了很难听的两个字:“病猫!”(李真告诉刘德宗,在刺郎君的眼里,刘德宗经常被形容为一只病猫,这是因为刘德宗兼具猫的那种捉摸不定的神色与病猫的那种懒惰的习性。)这话刘德宗不爱听,但刘德宗知道这话确实是针对刘德宗的,他从来不敢骂始仪是“病猫”,而当时楼上只有刘德宗和始仪,因此他所说的“病猫”必然是指刘德宗。
刘德宗为此郁闷了好多日。不仅为刘德宗自己,更为那只狼毫笔。刘德宗觉得它是最可怜和最可悲的,它连自己的功能都没有发挥出半分就无缘无故地“夭折”了。它有着再多的梦想,也在自己的心中腐烂。数日后刘德宗因那只狼毫笔的不幸遭遇而郁郁寡欢,以至于躺在病床上。刘德宗的身体日渐虚弱,脸色也时常憔悴。
大概过了五六日刘德宗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紧接着,始仪就提出一个锻炼身体的计划:每日下午去操场跑步。(据八姨说,始仪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增强刘德宗的体魄,因为刘德宗向来体弱多病,加之常期静伏于画板之前,体能不断衰弱,所以有必要将体育锻炼重视起来。)在始仪的极力推动下,刘德宗答应跟她去操场跑步。
如果没有始仪给刘德宗的建议,刘德宗是不会去跑步的,刘德宗宁愿像一只乌龟呆在阁楼上。有些气愤的人会这样说:刘德宗一个人肯定生活不下去,他至少需要五个丫鬟伺候才行。若干年后,刘德宗觉得这个评价还算中肯。那时的刘德宗虽然已经长出成人那样硕大的身躯,但宛若一个婴儿,不懂得照顾自己。后来刘德宗所养成的跑步的习惯在最初大多赖于始仪的推动(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刘德宗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