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终于出现了!终于在我的视野中,静海县几个大字高悬于空中的路标之上,我几乎都要落泪,因为已经是热泪盈眶了。
我低头看表:下午1 点钟,我整整连续骑了十个小时!如果现在三岁的娃娃捅我一下,我也会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上的,因为我已经是强驽之末, 完全虚脱。但是我没有垮,回津的信念在支撑着我,支撑着这个面目全非的十九岁的男子汉。尤其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 男子汉。
“从来纨绔少伟男,自古英雄多磨难。”这 个信念从头至尾支撑着我的全部历程,几万里, 我没有垮掉,这几百里就想让我俯首称臣?枕着路基,伴着隆隆而过的列车,也为了精神抖擞地在心中举行盛大的入津仪式,我再次进入死狗状态,但不敢真正“死去”,因为我担心如果真的“死去”,等活过来时,不知道眼前的世界是否已进入下一个世纪。
再者,我的心一直处于激荡状态,久久不能平静。不为别的,只为那我住了近十六年的津城不久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且分别只有六十天!
等我再次从静海出发时,已是下午4点多钟。这时的我已是吃饱喝足,精神大振,活动活动快 散了架的筋骨和我心爱的“伴侣”,然后骑上它, 眼望远方,露出的当然是胜利者的微笑,那登山 越岭的脚往下一踹,就像听到比赛时的发令枪 声,向着最后的目标冲刺……
这最后的冲刺距离是近 100 里地,如加上市区距离,大约 150 里地。我计划用 6 个多小时抵达津门,也就是午夜 11 点至 12 点左右。这还是比较保守的,平时的速度,也就 5个小时。因担心,过度兴奋,过度劳累,最后休克过去。树木闪过,人流闪过,庄稼闪过;道路在向后流逝,时间也在流逝。
此时的我思绪万千,心潮澎湃,真的!记忆的小船把我带到了我们六十天前刚刚出发的小岛上:车铃声齐响,预告“冒险”旅行队出发,一路高唱“:送战友……”。虽然我们彼此失散,我却觉得更显其悲壮之势。呵!好大的感慨,好乱的思绪,都是这个即将同我的目光亲吻的津门带来的烦恼。不过, 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
夜幕降临了,我骑在车上对落日行注目礼已不知道多少次,可这落日我百看不厌,何况这是临近津门的落日。金黄的落日,就像鸡蛋羹似的,红彤彤的,那滋味品起来颇像我刚刚喝下 的汽水。树叶的颜色才趋柔和些,不像白日间, 几乎充当了镜子的角色,折射阳光。气温逐渐低了下来,“鸡蛋黄”的光彩开始淡薄起来,但是还是有光泽,甚至可以说还散发着余晖,把它周 遭的天空映成一幅壮丽的画卷。最后收起它的“边角下料”,跟我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明儿见”,就匆匆下班了。不过,我还得加夜班。
说来可笑,可能是我太激动了,回家了,回到天津了,竟迷了路。想到自己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到了家门口竟不认路,岂不天大的笑话。一进市区,我还真的晕头转向了,等我像没 头的苍蝇似的转到鞍山道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夏夜的津门,此时的津门给我一种特殊的感受, 亲切极了。我看见每一个人我都微笑示意,我 回家了。当然,午夜时分的津门人影绝对罕见, 给人一种祥和、幽静,与世无争的感觉。这与我 去的诸多城市相比,反差极大。在重庆,此时恐 怕行人如潮;在成都,小吃正是高潮阶段;在安 阳,此时正是“通宵公园”开门的时间,在郑州, 乱跑的盲流正躲避警察盘问,在武汉,在石家庄,在西安……
天津给人一种宁静的气氛,虽不比这些城市夜生活丰富,却绝对不失三大城市之一的风范,虽然是三大城市之末。一眼望去,绝对是大都会。路两侧的灯光是桔黄色,路面整洁异常, 洒水车刚刚给大道过了一遍水,给人以凉爽舒适的感觉。天津是我所见城市当中最幽静最整洁最能显大城市气派的唯一城市。不过嘛,这 里有些偏向了,毕竟在这座城市里我生活了十 多年,以后还要在这里继续生存,绝不敢得罪。
我骑车来到电报大楼下,此时的我可能被这宁静弄得晕了头,一时不能适应,竟向右拐, 奔南开区的方向而去,真是这一行程中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笑话了,简直是天大的玩笑。到了家门口,竟从旁而过,看来有些忘本,家都忘了。当我兴冲冲地往前骑时,怎么越来越觉得有些陌生,怎么回事? 电报大楼我是认识的。我赶紧停住车,等候来一个夜行人问路。等了 足有五分钟的样子,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呈扇面向我走来,手中还拿着家伙!我心 里一激灵,随后泰然处之,我不相信这宁静,祥 和的地方会有明抢的。不过,我的左手已然伸 进旅行包中,握住了我的那值得纪念的自卫武 器——锉子。
“干什么的?” “后边是什么?” “去哪里?”语气生硬,但我一眼看见他们的武器是清一色的电棒,我松了一口气。他们准是便衣巡逻队。果然,他们听我口音不是外地人,语气就柔和了些,并告诉我他们是巡逻队的。当他们得知我这个走南闯北的大学生旅游回家不认路时,几乎都笑出声了。“你住哪?”一位好像是头的英俊“大”伙子问道。因为他几乎高我半头,所以我就不称他为小伙子了。“和平区睦南道。”我赶紧说。“哇!那可是高干区,你小子准是哪位大爷的公子吧,快回去吧,出了事儿,我们可担责任呢!”一个跟我相仿的小伙子喊道。“这不是胜利路吗?往回走,到友谊饭店, 你就认识了吧?”“好嘛,到那再不认识,可真成公子哥儿了, 看你这破烂样子,不像是进出坐汽车的主儿啊?”“你懂屁!人家这叫体验生活!”我望着他们,听着他们鸡一嘴鸭一嘴地指点着,我都微笑地点着头,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同他们在一起倍感亲切。
我在他们的一再嘱咐下,骑上了自行车。唉!还是天津好啊!几万里路程,只在河南的 宝莲寺火车站看到警察,他们也只是抓扒火车的。那也得二、三点钟才出动,天津治安绝对一 流。又回到了电报大楼,又接着往前走,好像自 己外出好几年似的,对于刚刚认出的一些建筑物惊喜不已。
这时候,我的感觉竟是一点也不累,可能是我的精神与肉体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收放自如;不过,也很可能是回光 返照,那可是临死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现象。嗨! 管它呢,现在马上就要到家才是真的。拐进河北路,幽静得碜人;来到睦南道,这儿的路灯昏黄地发着可怕的微光,不过这些对于我这惯于荒野走漆黑之夜的大英雄来说,却是倍感亲切。
进了大院,我很兴奋,迅速把车架弄好,把我的行李扛上,轻快地向楼上走去。可巧,这一天哥哥不在,只有爸、妈、小弟,早已进入了梦乡,我把门敲得咚咚直响。就听妈妈哆嗦地问我是谁。我亲切地回答我是冬啊,他们不信!“你写信不是说过几天才回来吗?”妈妈谨慎地问着, 爸爸也出来同妈妈小声说着。“妈,爸,我真的是冬儿,我的声音您们都听不出来了,哎,快开门吧,我累死了。”
“怎么不像你?”妈妈通过警眼问着,也好像是自言自语。“我变了,能不变吗?”爸爸把门打开了,妈妈看了我半天,好像才认出我似的。我心里想我变得这么厉害?
原来前几天我们院夜里发生过盗窃案,民警嘱咐各家小心从事,加上我给家里写信说,要等二三天才能到。因为我没有想到会搭那么长一段的汽车。
“好嘛,都成了黑鬼儿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才两个多月。”妈妈关心地问着。“我倒希望变成黑小子,要不以前同学都叫我奶油‘夹’生。”我站到镜子前一照,差一点没有把我自己吓着,难怪妈妈认了好半天。整个人儿全是棕红色,有的部分还黑红黑红,那双腿立在镜子前,如果不看上半身,准叫人误会成马腿。肌肉紧绷绷,抓不出肉!满脸胡子碴,满脸饱经风霜的样子。
小弟还在梦中,我不忍叫醒他,让他转天早晨来个大吃一惊吧!更多的当然是惊喜,因为我在信中许诺了买许多好东西给他。我美美地还洗了个澡,舒舒服服,这可是最舒适的了,然 后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这回可是的的确确, 完完全全进入死狗状态:这里不是野外,这里不 是荒山,这里不是毫无安全感的成都火车站,这 里更不是野店;这里没中日的炽热,夜晚的冷淡,独行的孤独,这里是温暖的家……
如果不是小弟争着想叫醒而同妈妈拌嘴的声音让我恢复知觉,我这一觉大概就要睡一夜一天了,现在已是下午1点钟。小弟见我醒了,高兴地扑了上来,同我抱在一起。我这个小弟弟比我小九岁,也就是才10 岁。他早已把我的行李包翻得乱七八糟,把我送他或不是送他的,全都堆在床上。这时的我,才觉得四肢百骸有些散架,支撑到家,也就倒下了。整理完毕,小弟同我亲热了一阵后,就上学去了,妈妈也上班。
我的一位朋友,对我的这次行程写下这几句话:或许是逃避什么/或许是在寻找什么/总能留下一缕散不尽的烟云/也会添上几页老时/ 美好的记忆/或看到更多的心正羡慕你/青春的萌动/更望未来的你时常/也能妒忌现在/故事结束了/梦幻 飘逸 曲折的心迹/成为过去 成为/一片土地 种满果实/回首的时候/你永远会对自己的一生微笑:/不虚此行!